用金融的手段做实业— —专访光大控股CEO陈爽

陈爽,中国光大控股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兼CEO,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咨询委员会常务理事。

金融业和实体经济并非天生站在对立面,尤其是在经济下行阶段,与其通过行政手段配置金融资源,不如引导全社会树立合理的回报预期,鼓励适度金融创新,让市场发挥作用。

本刊记者 魏枫凌/文

2015年是中国金融业不平凡的一年。金融改革与经济对外开放在这一年全面提速。顺应人民币国际化的历史潮流,乘着国内居民资产配置转移周期的东风,整装待发的中资机构们跃跃欲试。然而,三期叠加下的经济减速与下半年金融市场的动荡,意味着这个宏大的故事情节必将曲折。

9月18日,中国光大控股有限公司(下称“光大控股”)执行董事兼CEO陈爽接受了《证券市场周刊》记者的专访,将跨境资产管理的架构和自己对金融业发展定位的理解娓娓道来。

作为光大集团旗下横跨内地和香港的金融控股企业,光大控股已经在跨境资管领域深耕十八载,并且“背靠大树好乘凉”。但具备二十三年银行和投行经验的陈爽在寻找投资标的时却依然谨慎,认为目前国内许诺和期盼高收益蔚然成风的现状难以持续,并必将改变。对于目前颇具争议的金融支持实体经济乃至于成为“弱势群体”,在陈爽看来两者并非那么对立,关键是要金融机构主动发现细分市场,推进业务创新。

身兼光大集团执行董事、副总经理职务的陈爽也通过光大系整合资源的过程坦言,做好金融控股集团绝不只是收集牌照那么简单。中飞租赁的案例就是金融产业链为实体经济提供服务的缩影,光大控股天生的资产管理基因也闪现其中。

跨境资产管理

《证券市场周刊》:由于A股大幅度下跌以及人民币贬值,海内外市场不乏对人民币资产前景的担忧。如何预测未来人民币资产和海外资产的前景?

陈爽:以我自己的看法,2015年下半年二级市场的表现是过度的。中国经济本身没有市场反映得那么差,整个中国经济的情况还是平稳的。最近一段时间出台的一些外汇管制政策,只是在人民币大的国际化背景下的小波澜。基于这个基本判断,市场还是会逐步回归到一个正常的常态下,对此我也很有信心。

对一级市场来说,从长期投资的角度来讲,选择合适的时点来退出是我一直把握的原则。像现在市场比较低迷的时候,为什么非得要在这个时候退出呢?比如我们投资的一个风电企业,到现在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了,它现在已经上市了,我们也不急于退出。因为我们觉得像清洁能源这个行业在中国还是有很多的机会。作为一个资产管理人要有一些基本的判断,做长期投资的人是不计较一时的得失的。

这里要提一下比较火的新三板。如果去生硬的创造一个市场,这个市场一定没有活力,这是很大的问题。市场本身要有供求关系的平衡,从这个意义来讲,我觉得新三板本身还需要时间。它现在刚刚开始,大家对于它的认识,不仅仅是对这个市场的认识,还有对规则的认识,我觉得还要有一个提升的过程。

另外,因为目前挂牌企业良莠不齐,所以要用专业眼光来选择标的。我还是希望有关部门能够加强新三板的监管,因为良莠不齐可能会打击投资者的信心。所以,监管在这个时候还是要有一定的把握,保护公众利益很重要。

最后,这次股市和汇率的波动,其实也为二级市场跨境产品的创设带来更多的机会。过去因为我们(政府)管理得比较紧,而且老百姓都认为在国内投资的收益率比较高,海外投资并不很有吸引力。现在大家更加明确,国内和海外资产的平衡非常重要。对于跨境的产品创设者来讲,我觉得机会就来了。

《证券市场周刊》:国内金融机构间有一种说法认为现在是“资产稀缺”的年代,那么目前投资于优质资产的机会在哪里?

陈爽:首先是顺应“走出去”国家战略的全球并购机会。中国机械制造业的基础比较薄弱,我们希望能够收购中国所需要的东西到中国来发展,为未来中国急需的领域的发展打下坚实基础。现在我们完成的在美国和其他国家在机械制造业的并购已经有四家,还有一家正要收购的企业,希望在9月底之前能够做完。还有一个是海外的基础设施基金。这些有现金流的资产到中国来进行证券化,中国的高净值客户以及像保险公司这样的机构投资者存在这样的需求。

另一方面就是国内的基础设施基金。在“互联网+”、TMT时代,年轻的市场人士可能一听基础设施就觉得不性感,但我们还是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而且配置一定的基础设施资产,有助于降低资产组合的风险。

基础设施第一块是满足城市化加速建设的需要,中国农村人口偏高,估计到2035年还要有3.5亿人成为城市居民,对基础设施的需求是非常大的。对应的投资标的主要是水务、再生能源、居民燃气供应、城市轨道交通等公共品领域。

第二,近些年基础设施虽然有了一定的发展,但正在步入老化、陈旧、高污染、高耗能,这些都需要去升级改造,对应的投资行业包括跨省轨道交通、天然气传输、能源储备、铁路货运等等。

第三,是基于国家可持续发展战略发展清洁能源和环保创新,未来消费和运作模式也需要适应时代的需求,包括工业污水处理、管网建设、物流枢纽,还有热电联产都有投资机会。

《证券市场周刊》:如何看待基础设施领域的收益率总体偏低,而目前社会融资成本偏高,抑制回报率?

陈爽: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债务比例还是比较高的,同时房地产市场正在调整,政府卖地收入逐渐减少,仅凭财政在基础设施上的投入非常有限。资金最大的供应方商业银行这两年的不良贷款上升比较快,为政府提供信贷融资空间也非常有限。我们估计“十二五”整个基础设施投资缺口达到5000亿美元,“十三五”这个空间会更大。所以,有需求,但资金有缺口,就会给投资人议价的空间。

同时,对于投资人来说,现在因为经济进入了新常态,回报预期也是在下降的。前些年经济高速增长二三十年,可谓到处是黄金,投资回报率是很高的。现在进入新常态以后,大家的心态也进入了新常态,基础设施虽然看起来没有互联网或者一些新兴产业那么细、收益那么高,但它稳健、可持续,对投资人的吸引力越来越高。

未来要探讨的是,基础设施不应只是被动投资,还要通过做好管理来提升项目回报率。比如,利用投资经验来改善运营效率,扩大市场份额,提高项目利润率;再有就是利用金融集团的运作能力进行债务重组,节约利息支出。比如我们的基金在审慎保守的估值下投资,内部回报率在15%。在PPP的模式下,探索与地方政府的引导基金合作,撬动银行资金共同投资,应该是未来基础设施投资的发展方向。

当然,在我看来比较应该参与的是一些核心的基础设施的领域,主要是有专营权、收费权、有一定自然垄断性质的基础设施行业,节能环保、清洁能源项目的公司,还有与节能环保相关的新兴产业和制造业。这些项目可持续、很稳定,将来在市场的估值会逐渐提升的。

金控集团整合

《证券市场周刊》:近两年来,国内金融企业乃至非金融企业集团竞相收集各种金融业务许可牌照,往金融控股公司的方向发展,如何看待这种趋势?

陈爽:在中国有一些商业行为不考虑收益,而是先想把自己的王国造得巨大无比。很可能呢,在他造完之前王国就塌下来了。作为一个企业,我觉得首先要考虑盈利的问题,如果一个企业挣不到钱,把自己的体量做得很大很虚干什么呢?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国内的很多企业都想做金控集团,而内部没有相应的整合,能够使得互相之间业务交叉销售,使得他们成为一体。我的左手就是我的PE,右手是二级市场,这些和我的经纪业务也是一脉相承,各个器官有机结合起来整体上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从市场人士的角度来看,我不赞同先把体量做得那么庞大,我觉得还是要做强做优再做大,这是一个企业发展的思路。现在的金控集团收集牌照,如果不是真正的整合到一起,就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方面国际上有很多并购整合的案例,其中70%的并购是失败的。为什么失败?就是整合不了,到最后根本没有达到你过去想要整合收购的时候的效应。

所以实际上在并购的过程中,拿牌照是不难的,只要一家企业把负债做大,去收购还不容易吗?难的是互相之间怎么去整合资产,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是我对现在一些所谓的“金控集团”的看法。

《证券市场周刊》:市场一直将光大集团的整合视为金融国企改革的风向标,能否具体介绍一些最新的进展?

陈爽:首先是集团内部的股权层面。北京和香港事业部拉直,这个工作基本已经完成了。二是集团的金融业务和实业业务整合,这个事情也基本做完了。接下来继续深入,就牵扯到集团如何在各个主要的子公司层面上的股权重组的问题,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即包括像光大控股现在持有的光大银行和光大证券的股份将来怎么办。我们希望集团未来能够形成一个整合,集团逐步通过发债、引进新的战略投资伙伴等措施来处理资产。

在业务层面,整合就要释放协同效应。光大集团本身强大的竞争优势是在于它的资产管理,而光大控股是一个产品的创设者,通过产品成为集团管理资产的黏合剂,能够帮助集团内部的产品需求方提供产品。

进一步看,比如美元资产在整个光大控股平台上占比还是比较高的,但是现在国家是额度管制的资本账户开放,有额度了才能去做产品。那么基于光大控股的平台,我们是全牌照的资管机构,拥有QDIE(合格境内投资者境外投资)额度,QDIP(合格境内有限合伙人)额度QDII(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额度,在香港还有QFII(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和RQFII(合格境外人民币机构投资者),这样能够保证我们在内地和香港的产品投资不会受影响,这是我们现在采取的措施。

金融支持实体经济

《证券市场周刊》:您如何理解金融支持实体经济?比如利率市场化和地方债务置换中银行的利差降低,“支持”是否意味着需要牺牲一些金融行业的利益?

陈爽:首先回归到金融业本身的发展趋势。以银行为例,经济高增长时银行不需要有太多的创新也能有很厚的利差。随着经济放缓以后,不良资产和拨备也在增加,2015年已经公布的银行业绩增长率是很低的,百分之零点几的增长。这就意味着银行必须要根据市场变化来调整自己的经营策略,要有产品的创新要满足不同的需要,否则会在优胜劣汰中慢慢被整合掉。不容忽视的是,国家政策应当是要支持一些领域发展的,产业的引导必须要在政策上面体现得很清晰,比如政策性银行和商业性银行的业务进行相应的划分。

不过像我们做光大控股的这些年,和实业之间并没有这样(对立)的感觉。其中道理是经济中其实是有很多机会的,关键你要去挖掘,不要惧怕市场竞争。

比如说保险业,财险的70%在车辆险,其实责任险有很多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做?原因是大机构过去习惯了成本低、收益高的大产品,现在嫌规模太小了,认为要很久以后才出现盈利,时间和人力成本难以收回。但是真正深入下去就会发现这种小众产品很能挣钱,而且在这个经济转型的时候,做小产品才有竞争力,因为这个领域大家之前没有进入的。所以说像这种类型的机会,你要去主动创造。

所以我就认为不该是金融业越来越大的垄断,而应该让市场竞争机制真正发挥作用,你面对竞争的时候就不得不去做这个产品,这个时候小企业就有机会了。从这一点来讲,国有企业的改革最终也是市场化,让它在市场上去面对竞争,那当然他就会有新产品的创造。

以这几年光大控股和实业的结合的感受,很多时候你会发现不仅是一个单纯的金融类企业还是一个实业类企业,我们是在用金融的手段去做实业,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策略。所以你会看到我们投了这么多的企业,尤其是像我们在美国并购基金下面的企业,完全是自有资金的投资。为什么要投资这些?因为看好它,我们觉得这些企业非常好,将来有前景。这个时候就不存在金融和实业的矛盾,而且还为企业提供投资后管理的增值服务,因为我们有利可图。

我们旗下中飞租赁的模式在市场上也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做的是经营性租赁,而不同于中国市场普遍的融资性租赁,我们的团队除了金融人才还有飞机专业人才。所以这种情况下你会发现其实金融和实业之间是不分家的。

《证券市场周刊》:能不能介绍一下飞机经营性租赁的产业链?

陈爽:光大控股旗下的中飞租赁,过去它是民营企业,没有品牌,融资成本相对较高,很难有效地和国内的航空公司结合。在光大控股收购时,公司只有5架飞机,而从2011年6月到现在我们已经交付了55架飞机。因为融资性租赁大部分是把残值的部分给到航空公司,挣的是利差,这个利差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我们希望不仅仅是利差,我们更多地希望能够跟航空公司之间形成全方位的服务。

首先,我们买飞机租给中国的航空公司,残值还是在我们手里,也减轻了航空公司对资金需求的压力;接下来,我们会把应收账款部分在市场上证券化出售,这和我们资产管理公司的定位是一致的,特别是现在我们有200多亿美元的飞机资产,我们把这个资产能够在市场上有效地出售保险公司这样的长期机构投资者。

更主要的是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积累了大量的老飞机没办法处理,所以如同废铜烂铁被卖给国际收购方,带到欧美去拆解。而我们从2014年开始和黑龙江政府商讨建立飞机租赁的拆解基地,这样一来就填补了中国在拆解领域的空白。过去我们的航空公司还要花高价在国内购买航材,而我们现在可以在拆解以后把航材在中国有效供应给各大航空公司,这样就形成了整个产业链。

如果把所有的租出去的飞机全部证券化卖出去以后,中飞租赁就不再是传统概念中的飞机租赁的公司,而是成为完完全全的、地地道道的一个资产管理公司了。这正是我们发展的方向。

《证券市场周刊》:飞机租赁是一项资金需求很大的业务,中飞租赁如何保障负债来源?

陈爽:光大控股本身是在境外的,而且买的飞机资产都是美元资产,所以负债也是全球融资。包括欧洲的ECA(欧洲出口信贷机构)等国际机构给我们做担保,作为中国一家飞机租赁公司,能够做到ECA做融资贷款担保的我们是第一家,所以我们在海外银行的融资成本是很低的。还有就是海外发债,即便算上发债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到做对冲汇率风险的成本,美元债的成本比人民币的成本还是要低很多。另一方面,还有光大集团的支持,所以我们过去做的过程中,融资问题没有成为太大的困扰。

 

 

文章选自《证券市场周刊》,2015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