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TO原副总干事易小准：三把“尺子”衡量WTO改革前景
2021年5月14日
2021年是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20周年。5月14日，全球化智库（CCG）在北京总部报告厅举办了以“世贸组织的改革前景与中国角色”为主题的研讨会，与会嘉宾围绕主题回顾了中国入世的20年，探讨了WTO改革的发展及中国在其中发挥的角色，并探索了WTO与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未来，以期推动多边贸易体制和经济全球化的发展。WTO原副总干事、商务部原副部长易小准发表主旨演讲，他认为，中国加入WTO这20年来对世界经济做出很多重大贡献，应该对自己在WTO里的角色和表现有自信。同时中国也不能自满，要有践行“入世”承诺的紧迫感。在对WTO改革前景的分析上，易小准提出了三把“尺子”的衡量标准。
我上个月刚从WTO卸任回国。当年在龙部长的领导下参加了十多年的复关和加入WTO的谈判。后来在中国加入WTO以后，我刚好也在部里面分管了WTO的工作。回顾我整个工作经历，我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WTO。因此对WTO的改革与中国角色，我想结合我的经历，从多边的视角谈几点意见和大家分享。
中国应对加入WTO的表现自信但不能自满
第一，中国加入WTO这20年以来究竟表现如何？中国在WTO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是今年国际讨论中国加入WTO 20周年时一定会问的问题。对这个问题我们一方面要自信，另一方面也不能自满。我认为中国在加入WTO的20年里，既是多边贸易体制最大的受益方，也是最大的贡献者。我请WTO研究和统计司的同事查了中国的贸易统计数据。在过去20年里，世界货物贸易总额将近翻了一番，而中国的货物出口增长了7倍多。与此同时，中国进口总额也增长了将近6倍。中国的进口去年已经占到世界货物贸易进口总额的12%。这代表了我们对世界作出的贡献。
在服务贸易方面，从2005年到2020年，中国的服务出口占世界服务贸易出口总额的比例从3%增加到了2020年的6%。而我们的服务进口的增长从2005年占世界服务贸易进口总额的3.3%增加到了2020年的8%。
在中国和几个主要贸易伙伴的双边贸易上，中国的表现也十分清楚明了。2001年，中国仅仅是美国第11大出口目的地。当时中国的进口只占美国出口总额的不足2%。但事隔20年，2020年美国对中国出口总额已经增加到了美国整个出口总额的9%。中国已成为美国第三大出口市场。
关于中国和发展中国家的贸易关系，南非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2001年时，中国在南非的出口市场上只排到第17名，但今天中国已成为南非第一大出口目的地。中国在南非的出口总额里占比已从20年前的1.7%跃升到了今天的11%。对其他一些新兴经济体来说，中国的市场更为重要。比如巴西，今天中国已经吸收了巴西将近32%的出口。另外中国承诺了对最不发达国家97%的出口产品实行零关税待遇，这是连美国都没有做出的承诺。从2008年以来，中国就一直是最不发达国家的主要出口目的地，我们吸收了最不发达国家出口的25%。
在贸易体制的自由化方面中国也交出了不错的成绩单。从1995年多哈回合谈判结束以来，WTO多数成员的贸易自由化基本没有多少新的开放措施。所以这20年，WTO里开放的主要贡献来自于新加入的国家。这些新成员都做出了大幅度的市场准入承诺。中国在加入WTO谈判的时候，承诺把中国的进口关税平均降到大约10%。但中国加入WTO后没有止步于履行这个承诺，而是把中国的进口关税进一步主动降到今天的7.5%（数据为WTO的统计数字，未向海关、财政部核实）。中国目前的贸易加权税率更低，已经到了4.4%，非常接近美欧的关税水平。
在服务贸易开放方面，中国也在加入WTO的承诺基础上，在金融、保险、法律服务、分销等多领域做出了一些重大开放举措，受到WTO成员们的广泛欢迎。
从遵守WTO规则、履行多边承诺的角度来看，中国作为一个贸易大国，每一项贸易政策都会受到WTO成员非常严苛的审视。我在WTO的同事们对WTO的争端解决机制做了一个统计分析，发现同一个时间段内，中国、美国和欧盟在WTO的争端解决机制上受到的起诉和主动起诉别的国家的次数大体相当。中、美、欧在遵守规则、履行承诺方面的表现是不相上下的，所以这也是我认为中国对自己加入WTO 20年来的表现应该有自信的原因。
另一方面，中国作为快速发展的发展中大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贸易国，对过去20年里取得的成绩也不能自满。要积极践行我们的承诺，也要有践行承诺的紧迫感。
衡量WTO改革前景需要三把“尺子”
第二，我就大家热议的WTO改革谈一点看法。在中国，“改革”一定是个褒义词，中国的“改革”永远和“开放”连在一起。但在WTO的语境中，“改革”更加中性，它不一定意味着开放。任何对WTO规则的修改，在WTO都是改革。我认为在多边贸易体制成立的70多年里，WTO的改革总体而言是向贸易自由化和便利化推进的。但因为在今天全球化出现了退潮，保护主义不断高涨，WTO的改革也有可能被利用去推行贸易保护主义，对这个倾向我们要警惕、小心。所以面对WTO成员的各种议题和倡议，要仔细思索中国应该支持哪些、不支持哪些。我认为最主要的标准就是看这些倡议是导向贸易自由化、便利化，还是少数成员提高贸易壁垒，实行贸易保护的借口。我们也要看这些倡议会加强作为多边贸易体制基石的最惠国待遇还是会在WTO里面引进更多歧视性因素。最后我认为还有一把尺子，就是衡量这些倡议的目的是维护多边贸易体制权威、促进多边主义合作，还是出于地缘政治的考虑来搞小圈子，进一步削弱和分裂WTO。
中国应发挥建设性作用，推动体制创新发展
最后，中国在WTO改革过程当中可以发挥哪些作用？这里的改革是广义的，是在WTO的语境之下的。这种改革应该包括所有目前在WTO中讨论和谈判的议题。今天因为中国在全球贸易中所占的巨大份额，中国在WTO里所有的议题上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可以说，如果没有中国的参加和支持，WTO实际上谈不成任何一项有意义的协议。
中国怎么才能建设性地利用好在WTO里的地位和分量，来推动多边贸易体制继续沿着贸易自由化和便利化的轨道往前走，而不是滑向贸易保护主义？这是中国政府、企业和学界共同面临的全新的课题。因为只有在一个开放的多边贸易体制下中国才有可能实现发展目标，实现和平崛起。在WTO的改革进程中，中国应该也有能力发挥更加进取且独特的作用。在这里举一个例子：WTO的决策机制叫Consensus，实际上是一票否决制，任何一个协议、一个决定，必须由WTO的全体成员一致同意才能达成。这样的机制在历史上起到了一些积极作用，但因为议题越来越复杂，成员越来越广泛，在过去的20年里面，WTO几乎难以就任何一个重大的议题达成一致。在WTO成员对这样的状况已经束手无策、失去信心时，中国发挥了一个很巧妙的作用。当时我和时任中国驻WTO大使认为可以由中方牵头来发起一个创新的讨论和谈判的方式，就主动提出在WTO里开启一个投资便利化的开放式诸边讨论。当时这个模式是非常创新的，且投资议题也在当年被WTO成员毙掉，所以一开始，大多数发达国家，包括当时的总干事完全不看好我们的倡议。
我们中国利用自己在发展中国家的良好形象和影响力，首先争取到了一些像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等主要发展中国家的联署。然后又争取到了一些重要非洲国家的支持。很快就在WTO里势不可当。后来除了美国，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都联署了我们的倡议。中方的倡议最后得到了75个国家的联署。今天这个倡议已经有105个成员做了我们的联署方，而且可能还会增长。这已经成为第12届部长会议最有前景的成果之一。受到我们这个创新成功的鼓舞，现在很多其他国家也都效仿我们这个模式，相继开启了电子商务谈判、服务贸易的国内规制谈判、中小微企业谈判等等，而中国现在是所有这几个诸边倡议的参加方和支持方。在WTO多边谈判一筹莫展的情况下，这种开放式的诸边谈判模式被广泛地认为可能是今后一段时间内WTO谈判的主要可行方式。我认为这就是我们中国在WTO里面发挥的作用，也是中国声音、中国方案为加强多边贸易体制所作出的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