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中国式现代化要跨越“中等技术陷阱”

2023年4月28日

郑永年,CCG学术专家委员会主任、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全球与当代中国高等研究院院长。


 

在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背景下,如何深入推进中国式现代化?4月28日,郑永年教授在首届大湾区“未来论坛”上作主旨演讲时表示,中国式现代化的实现路径要从“高质量发展”中找答案,要坚持改革、开放、创新“三大法宝”。

郑永年教授现任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席、广州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理事长、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他在接受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纵观世界各国发展经验,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是以技术为核心的产业升级;打造人才友好的环境,跨越“中等技术陷阱”,将是未来要面临的重要议题。

本次主旨演讲用时约一小时,以下为部分内容的整理摘要:

现代化涵盖三个层面

郑永年教授总结道,近代以来世界各国的现代化过程涵盖了三个层面:第一,是物质意义上的现代化;第二,是人的现代化;第三,是社会制度的现代化。

在物质现代化方面,社会共识相对广泛,世界上大部分的群体都在追求物质现代化,建造高楼大厦、高铁、高速公路等,推动工业、农业、科技、军事的现代化。物质现代化是可以被量化衡量的,比如高铁的时速、航天工业的水平等。

此外,要关心的还有人的现代化。现代化最终的目标是服务于人,如果离开了人,就会毫无意义。人的现代化要从身心健康的角度来衡量,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能够安居乐业、精神富足。在这个过程中要把握平衡,一方面继承优秀的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发展与现代生活相适应的价值观。

制度现代化是建立在物质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的基础之上的。什么是好的现代化制度?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判断:一是看哪种制度更能推进物质现代化;二是看哪种制度更能推进人的现代化;三是看哪种制度更能协调物质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之间的关系。

西方的现代化被视为一种“标准”,但在今天看来,西方现代化过程也可以说是“毁灭式”的。物质现代化对传统社会造成很大冲击,旧秩序被破坏的同时,新秩序又没有完全建立起来。一些亚非拉国家就在现代化过程中,陷入了无政府状态。直到近年来,我们才意识到,现代化并不等于西方化,把别人的制度照搬过来,无益于本国的现代化。

因此,制度现代化就是要探索建立与本国国情相适应的制度。历史经验表明,那些符合自己文明、文化、国情的现代化是成功的,而不符合自己文明、文化和国情的现代化往往是失败的。现代化有一些共同价值追求,但追求这些价值的道路是不同的,取决于每个国家、每个文明的不同发展阶段、物质制度条件。这就意味着,中国式现代化强调多元,不会把自己的模式输出强加给其他国家。

高质量发展需要“开放新系统”

如何实现物质现代化、人的现代化、制度现代化三者协调发展?郑永年教授认为,答案要从“高质量发展”中找。高质量发展不是简单地等同于GDP增长,要追求那些能增加国民财富的GDP增长,而不是有损于国民财富增加的GDP增长。

郑永年教授观察到,当前,投资、消费、贸易对经济的贡献仍然十分重要,但高质量发展仅依靠这“三驾马车”是不足够的。中部、东部地区的基础设施投资已经趋于饱和,就广东省而言,珠三角的基础设施也已非常完善。在这种情况下,基础设施投资更应该“精耕细作”,避免粗放式的投资。

在城市,当前城市化率已经达到较高水平,但有的城市质量并不高,城中村改造面临困局,廉租房建设不足、分配效率不高。随着车辆保有率的提升,停车难也成为了困扰市民的问题。这些都可以是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的突破口。在农村,随着人口流动趋势的变化,大规模基建投资难以看到收益回报。应该转变思路,用“绿水青山”创造“金山银山”,发展旅游业和高质量农业。除此之外,教育、养老等方面基础设施仍有不完备之处,这些都是下一步城市整体升级的空间所在。

消费方面,目前中产阶级的占比仍然不高,而中产阶级正是消费的主力。当前不明朗的世界经济形势下,我国外贸出口也受到一定影响。

如何破局?郑永年教授认为要坚持“三大法宝”:改革、开放、创新。其中,开放正可以为改革和创新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开放新系统”可以具体到三个方面:一是开放的科教与人才系统。人才是科研的核心,想要吸引外流的人才回到本国、并吸引世界各国的人才加入,就需要开放自由的学术环境做载体。二是开放的企业系统。如果企业过分强调互斥的市占率和独占的产业链,忽视开放协作,就会使得细分领域竞争减弱,难以形成合力去到国际舞台上竞争。三是开放的金融系统。科研成果转化落地成产业,有开放金融系统的支撑至关重要。因此,金融发展应把实体金融化与金融虚拟化分开,一方面用稳定的金融支持实体经济,另一方面把开放的金融打造成基础科研到应用技术的“转化器”。

跨越“中等技术陷阱”

高质量发展的核心是技术进步。郑永年教授提出,跨越“中等技术陷阱”,将是未来技术升级要面临的重要议题。

如何实现技术升级?郑永年教授认为,须具备三大条件:第一,拥有一大批有能力进行基础科研的大学或者机构。第二,拥有一大批能把基础科研转化成应用技术的企业或者机构。第三,拥有能对基础科研和应用技术提供足够金融支持的金融机构。这与前文所述的“开放新系统”正一一对应。

郑永年教授表示,从这个角度来说,粤港澳大湾区有着显著的协作优势。香港有八所大学,其中五所世界QS排名前100,三所世界QS排名前50。香港也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才。如果香港的大学和内地的大学能够协作融合,科研实力不容小觑。

珠三角的企业转化能力很强。中国加入WTO后不久,珠三角就发展成了世界级的制造业中心。直到今天,许多科技公司在北京科创板融资,但产业转化是在珠三角进行。这方面正是香港薄弱的地方,香港独自去做转化也许要花费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也没有必要独立去做,完全可以让珠三角的企业去承接。

香港也是具备国际竞争力的金融中心,可以与上海金融中心在不同层面发挥作用,塑造活跃的风投市场。粤、港、澳三地将各自的优势有效融合,将会产生积极的放大效应。

在实践中,基础科学需要的资金或许比想象中要少,更为重要的是制度改革创新。基础科学并不是资本密集型,而是“自由密集型”。给科学家们体面的工作,优化科研评比制度,给他们追求学术爱好、科研兴趣的空间,这样对产出科研成果会更有帮助。

科研成果的应用转化是资本密集型的。在这方面国有资本应发挥引领作用,做长线投资。此外,也要给民营资本一些施展的空间,解决民营企业家“为什么要做”“做什么”“如何做”的问题,为经济发展注入信心和活力。

文章选自21世纪经济报道,2023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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