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文:拜登时期中美经贸关系前瞻

2021年2月2日

何伟文,全球化智库(CCG)高级研究员,中国国际贸易学会常务理事,前驻旧金山、纽约总领馆经济商务参赞。

 

(上篇)- 回望:特朗普政府的战略性错误和失败

2021年将是中美关系包括经贸关系中非常关键的一年。1月20日,拜登入主白宫。拜登政府的对华方针如何?能否改变特朗普政府四年来对中国无底线的敌视和打压,造成中美关系恶化到濒临悬崖的局面?在经贸关系方面,能否改变特朗普政府错误发动的贸易战和科技战,使之重回合作轨道?

分析和预估拜登政府对华经贸政策,固然要非常重视拜登总统及其主要团队的表态,但更重要的是现实。即特朗普政府完全错误地对华挑起贸易战科技战有什么用?中国失败还是美国自己失败?如果是美国失败,为什么?在这个基础上,拜登政府即便继续对华强硬政策,还有多少选项?

事实证明,特朗普政府在经贸、科技方面对华政策固然使中国遭受暂时困难,但遭受失败的恰好是美方。如不改正错误,将会继续遭受失败。因为它违反历史潮流,违反客观规律,违反多边规则。

在特朗普对中国极端敌视和无底线全面打压下,中美关系断崖式下跌。在政治、外交上对中国极端仇视,造成了仇华、抗华的强大舆论场和社会基础。在经贸方面,单边主义、霸凌主义取代多边主义,WTO停摆,新总干事人选产生受阻;对华发动前所未有的贸易战,对3700亿美元中国产品施加额外关税。推动中美经济脱钩,将约600家中国企业被列入实体清单,对华为、5G、芯片完全封锁,航空航天技术部分封锁,对Til Tok, 腾讯等强行清除;中美人文交流严重萎缩,中国对美直接投资接近零;纠集五眼联盟“安全网络联盟”,直至企图切断中美海底电缆,并强迫欧洲盟友选边站,纠集五国“制裁联盟”。这一切,固然给中国带来重大困难,但四年来,特别是2020年的事实证明,这一切不仅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其中一部分已经失败,一部分正在失败,一部分将会失败。

一. 美国正在输掉

(一) 贸易战已经失败

据中国海关统计,尽管美国对中国3700亿美元产品实施额外关税,2019年底中国产品输美平均关税水平达到21.0%,但经历2018年四季度到2019年下降后,2020年二季度起中国对美出口强劲反弹(一季度下降主要受疫情影响),从三季度起月均水平不仅恢复到2018年上半年即关税生效前水平,而且大大超过历史最高的2018年月均水平。2020年全年对美出口比上年增长8.4%,大大超过对全球出口增幅(3.6%);仅比2018年水平低5.6%。但下半年比2018年同期超出5.1%。按照这一势头,无论美方是否取消额外关税,2021年大概率也将是中国对美出口创造历史新高。见下表。

中美贸易统计,2018-2020 (单位亿美元)

资料来源;中国海关统计,www.customs.gov.cn, 及据此计算

从美国挑起贸易战的2018年到2020年,中国对美贸易受到暂时影响,2020年双边进出口额为5867.21亿美元,比2018年的6335.19亿美元低7.4%。占中国全球贸易比重从14.2%降至12.6%,下降1.6个百分点。但这个缺口被对欧盟和东盟贸易的增长绰绰有余地抵消了。同期,东盟比重上升2.2个百分点,欧盟也上升了1.0个百分点。在中国对全球出口分布中,美国比重也下降1.6个百分点,欧盟(2020年为欧盟27国加英国)则上升1.5个百分点,正好抵消;东盟更上升2.5个百分点。同期美国在中国进口市场的比重减少了1.8个百分点,东盟则增加1.8个百分点,也恰好抵消;欧盟也微增0.3个百分点。因此,美国发动对华贸易战,不过是把自己部分地逐出中国市场。见下表。

相反,由于对华加征的高关税是由美国进口商支付,并因此带来进口消费品和中间产品涨价,美国企业和消费者蒙受了沉重打击。据美中贸委会2021年1月份发布的题为《美中经济关系:关键时刻的关键伙伴关系》报告显示,对华贸易战使得美国2018-2019 GDP 减损0.5个百分点(1080亿美元),损失24.5万个就业机会,家庭实际收入减少880亿美元,美国公司市场资本化减少1.7万亿美元。因此,美国3500多家公司向美国国际贸易法院起诉美国政府对华加征关税为非法,要求政府赔偿其损失。美国大企业联合会160名跨国公司CEO联名呼吁拜登政府取消对华额外关税。

美国有线新闻网2020年10月25日刊载署名文章称:“特朗普承诺打赢与中国的贸易战,但是他失败了。” 这是最精炼的总结。

(二)对华科技禁令正在失败

美国国际半导体设备制造商协会(SEMI) 不久前致信美国商务部,称对华为和其他中国一些企业的半导体芯片禁令使美国该行业蒙受巨大损失。2020年四季度美国芯片产业已损失1700亿美元,利润暴跌15%。其中高通2020年全年至少损失80亿美元,对华出货量比上年减少48.1%,在华市场份额从37.9%减少到25.4%。该协会呼吁美国政府重新审视这一禁令。实际上,由于高通、英特尔等半导体巨头密集游说,美国商务部对美国公司做了许多豁免或临时许可,但没有给欧洲公司同等照顾,引起欧洲强烈不满。本月初欧盟17国发表《欧洲处理器和半导体科技计划联合声明》,计划斥资1459亿欧元,发展欧洲自己的半导体产业。2020年5月,三星宣布投资80亿美元,建设世界最大芯片代工厂,并扩建西安存储芯片厂。9月底,日本东芝宣布投资1950亿日元建设世界最大半导体生产线,完全排除美国技术。

据美国波士顿咨询公司发表的研究报告,对华禁止或限制半导体供应,将导致两三年内美股半导体芯片占世界市场比重从48%降至30%,韩国或中国可能取代美国,成为世界最大供应国。并估计,三年内美国半导体产业全球营收收入将下降16%%,研发投入下降12-25%,从而无法保持世界领先地位。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更预言,对华为的禁令可能带来半导体产业全部撤离美国。与中国脱钩的结果,很可能是美国自己被脱钩。

(三)对华投资和资本市场禁令无碍美国资本涌入中国

据中国央行统计,截至2020年底,共有905家境外机构主体入市,境外机构持有银行间市场债券3.25万亿元。又据有关统计,2020年,美国涌入中国债券市场的资金超过2100亿美元。贝莱德、摩根大通等不断增持中国资产。据汇丰前海证券一项调查显示,2021年,全球900多家机构投资者和大公司中,将近三分之二计划把在华投资平均增加25%。埃克森美孚、特斯拉等纷纷追加在华投资。2020年仅三季度,星巴克就在中国新开了259家门店,而在北美关闭了600余家门店。《华尔街日报》称,中国成了美国资本投资的“避风港”。据联合国贸发会议发布的《2020年世界投资报告》,世界跨境直接投资比上年大幅下降42%,而为8590亿美元,系上世纪90年代以来最低水平,其中流入美国的直接投资额减少49%,而为1340亿美元。中国则逆势而上,比上年增加3.3%,达到1630亿美元;历史上第一次超过美国,成为世界最大跨境直接投资目的国。

位于华盛顿的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1月26日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中美之间总体投资规模比官方数字大得多。这突显了拜登外交团队面临的挑战。报告估计,截至2020年底,美国投资者持有中国实体发行的股本和债券共计1.2万亿美元,中国持有美债则一度高达2.1万亿美元。荣鼎咨询集团副总监利申科(Adam Lysenko)认为,如果领导人继续把两个最大的经济体割裂开来,“全人类都将蒙受巨大损失。”

(四)纠集反华联盟白忙一场

特朗普政府花大力气纠集的反华联盟,至今没有结果。相反,中国和东盟10国及日韩澳新四国2020年11月15日签署了世界最大的自贸区RCEP,美国则被排除在外。新加坡前驻联合国大使马凯硕1月27日在美国《外交政策》网站发表题为《为什么构筑新反华联盟会失败》的文章认为,美国力图构筑的美澳印日四方对话机制(QUAD)不会改变亚洲历史进程。他认为,亚洲的未来是RCEP,不是QUAD。因为亚洲战略大博弈不是军事,而是经济。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庞大经济生态系统正在该地区演变。因此,没有一个亚洲国家急于加入四方会谈。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更直白地说,没有多少国家会加入没有中国的联盟。澳大利亚前总理基廷则认为“所谓的QUAD无从谈起“。

RCEP14个成员国合计,人口、GDP和出口额都占世界30%左右。而中国毫无例外地是东盟十国、日韩澳新的最大贸易伙伴。2020年前三季度,中国与东盟十国贸易额双倍于美国与之贸易额(2.14:1.0),与日韩澳新四国贸易额分别超过美国与其贸易额72.6%、122.9%、327.7%和139.9%。澳大利亚疯狂追随美国反华的后果是大麦、煤炭对华出口剧降。不得不重求对华合作。

在欧盟,20210年12月30日中国欧盟达成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双边投资协定CAI,尽管当时美国副国家安全顾问波廷杰和候任的拜登政府团队一致要求欧洲等等,要美欧先协商。但欧盟显然没有理会。欧盟对外贸易总司长魏安德称,“我们别无选择“;并称美国选择人与中国硬扛,但也没有获得好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则称中欧CAI为”重要里程碑“。

二.美国什么么输掉?

(一) 违反客观经济规律。

特朗普政府在经贸、科技、投资领域对中国的一系列打压和脱钩,都不是经济行为,而是上层建筑功能。完全是出于政治目的。即反对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走社会主义道路,不容忍中国经济规模感上并超过美国,不容忍中国科技和高端产业发展对美国主导地位构成威胁。这种政治目的是最大限度打败或削弱中国。处于这种政治目的制定的人为关税障碍、脱钩、禁止和以安全为名的直接封禁等等政策,和客观经济规律没有联系。但中美两国在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中已经形成了有机的分工和联系。在飞机制造、汽车及零部件生产与销售、计算机及电子、通信设备、电气设备、普通机械、建筑机械、医疗设备和医药、家具家居产品、日用品、服装、箱包、玩具等几乎所有生产和消费领域,中美都在同一供应链上。基于供应链的分工产生了贸易和跨境投资,继而需要资本市场和金融、科技等一系列服务。这些都不是政治行为决定的。少数政治家的政治手段只能暂时破坏,但不能改变。事实再次证明,上层建筑无法推翻经济基础。

(二)违反联合国宪章基本原则和多边规则。

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仇视和打压,根本出发点是中国在共产党领导下,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并寻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但这恰好不是美国可以干预的。联合国宪章七项原则的第一项是各国主权平等。即国家不分大小,地位和权利相等。因此,平等主权国家间,一国不得干涉另一国内政。哪个政党领导,实行什么社会制度,以什么意识形态为指导等,都是中国内政,由中国自己决定的,与美国没有关系。2017年底《美国国家安全报告》明确定义中国为“战略对手”,“修正主义国家”,“试图塑造一个与市场价值观和利益相对立的世界观。”但这些都属于中国主权范围内的事,美国无权干预。2020年11月,美国国务院发布《中国挑战的方方面面》,称中国为“建立于马克思、列宁模式的独裁者”,而美国的任务是“守卫自由”。这是对中国政治体制的无耻歪曲,而且中国的政治体制属于中国内政,美国也无权干预,更谈不上“守卫自由”。美国多年来以人权、自由为名大肆炒作并攻击涉疆、涉港、涉藏、涉台等问题。这些也都属于中国内政,美国无权过问,只能尊重。

以联合国及其宗旨为代表的全球多边治理体制和以WTO及其规则体系为中心的多边贸易体制,是确保世界和平、各国关系、和世界自由贸易的基石。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政治、外交、经贸和科技打压,完全出于荒唐的政治概念,没有任何国际规则。在经贸方面,滥用“国家安全”概念,任意采用单边关税、单边禁令和单边限制,直接违反WTO相关法律,背离了多边主义。因此是系统性错误。

(三)违反客观事实,按照自己政治生态需要来捏造一个敌人,并以此制定完全错误的战略。

杨洁篪主任2月1日在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视频会议上对特朗普政府的错误做了全面深刻的总结。他指出,美国前任政府将中国视为主要战略竞争者甚至对手,犯了历史性、方向性和战略性错误。

中国明明不是美国的敌人,美国却把中国做出了耸人听闻的设定,说“威权主义的“”中国的目标是成为占世界主导地位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强国“。但这个设定是美国国内政治生态的需要,不是中国的实际情况。中国从来没有表示要主导世界,相反尊重并维护现行国际体系,为世界和平和发展贡献力量。美国硬说中国想以一带一路重构世界规则,但如果把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17大类目标和一带一路主要指向和具体措施一一对照,可以发现二者非常契合。因此,把中国定位为美国最大敌手,表现为误判,实质是有意捏造。在捏造前提下制定并执行的方针政策,当然是战略性、方向性错误。

特朗普政府在历史性、方向性和战略性错误方针下,对不是敌人的中国发动了无底线的打压和对抗,在贸易、科技和投资方面达到了空前严重地步。但事与愿违。四年来特别是2020年来的事实表明,特朗普政府已经输掉并继续输掉。这给拜登政府留下了一个超烂摊子,也留下了深刻的教训。拜登政府需要认真总结和吸收前任留下的教训,纠正前任的错误。重回多边主义,恢复与中国合作,才是唯一正确的选项。

(下篇) –在多边规则基础上重归稳定增长

拜登接过的是被称为“史上最烂总统”特朗普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他的当务之急在国内。其百日计划四大优先顺序依次是:控制疫情,救助经济和弱势群体,弥合种族分裂,对外重归多边。拜登上任第一周就签署了多项行政令,推翻特朗普的相关命令。包括重返世卫组织,重返巴黎协定,暂停修建美墨边境墙,撤销移民禁令,恢复奥巴马医保等。在外交领域,与加拿大、墨西哥、英法德、俄罗斯和日韩菲等领导人通话,力图修复盟友关系,共同对付中国。

2月4日,拜登在国务院发表首场外交政策专题演讲。其中一段谈到中国:“我们还将直接应对我们最强势的竞争者—中国对我们的繁荣、安全和民主价值构成的挑战。我们将对抗中国的经济行为,反击其激进的、胁迫的行动,回击中国对人权、知识产权和全球治理的进攻。但我们也做好和中国合作的准备,当这么做符合美国利益的时候。”

一.拜登政府对华基本政策:对抗加合作

(一)拜登及其团队主要成员无一例外地对中国表示强硬立场。

拜登这段讲话综合表明了他对中国的定位和对策。首先,定位中国为美国最强势竞争者,对美国的挑战体现在三方面:经济、安全和民主价值观上。第二,美国如何反击?也是三方面。第一个方面是经济。要采取对抗,反击中国采取激进、胁迫的行动。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诠释为,在他认为的中国政府主导和干预经济、国企、补贴和“不公平竞争”等方面要进行体制性解决。第二方面是人权,即指控中国是“威权主义”,与美国民主价值观相对论。意味着今后将在涉台涉港涉疆涉藏等方面继续干涉中国内政。第三方面是规锁和遏制中国知在识产权和全球治理方面的行动,以保障美国的安全和全球霸主地位构。最后,表示准备和中国合作,但要符合美国利益。

拜登和英法德领导人的电话中,都讲要联合起来对付中国。拜登在与默克尔通话后在推特上写道,“今天我和德国总理默克尔通了电话,转达了我的承诺,即多边主义、跨大西洋联盟、以及与盟友密切合作共同应对新冠疫情、气候变化、中国和俄罗斯。”

国务卿布林肯甚至在特朗普那里找到了共识,他于1月19日即拜登上任前夕在参院任命听证会上声称:“我认为特朗普总统对中国采取更强硬态度是正确的,尽管我非常不同意他在很多领域采取的方式,但基本原则是正确的……我们能够战胜中国。”不过,布林肯也留了一手,称“在符合我们共同利益的情况下,既会有竞争,也会有合作”。

国家情报总监海恩斯也向议员们表态,如果提名获得确认,其首要任务就是处理来自“自信和具侵略性的中国”的反情报威胁。她声称:“中国在一列问题上对我们的安全、繁荣和价值观构成了挑战,我确实支持(对华)采取强硬立场。”

财政部长耶伦19日称中国是“我们最重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声称拜登政府准备使出“全套工具”来打击中国的“非法行为”。

继承特朗普政府一贯的论调,耶伦污蔑中国利用“窃取知识产权”、“强迫技术转让”、“非法补贴”等方式削弱美国公司的竞争力。

福克斯新闻指出,耶伦的言论表明,拜登政府可能会在某些领域继续特朗普对华强硬立场。

国防部长奥斯汀则表示,印太地区必然是国防部的重点,而中国是美国主要的威胁。“我们的目标将是确保我们今后能扩大这一差距”,美国必须对中国构成“可信的威慑力”。

对于拜登内阁成员的表态,《纽约时报》指出,有“明显迹象”表明,新总统可能会在对华问题上采取更强硬的立场。

综上所述,拜登对华政策在定位中国上与特朗普没有本质区别,但微调为最大竞争对手;突出意识形态、经济体制分歧,这与特朗普也无大区别;强调与盟友共同对付中国,这与特朗普单打独斗路径不同;在竞争的同时寻求合作,与特朗普政府有重大区别。

(二)在经贸关系上,拜登政府尚处在审议阶段

拜登12月2日接受纽约时报记者托马斯.弗里德曼采访时表示,他不会急忙取消对华关税,对第一阶段协议要先看一看,并与盟友协商,再决定采取行动。

美国白宫新闻秘书珍·普萨基当地时间29日在白宫例行记者会上说:“前任政府出台的所有关系国家安全的措施都要重新评估,不要想当然地认为会继续推进”。

据报道,普萨基表示拜登政府会专注于在强有力的位置上处理中美关系,这意味着美国要“与我们的盟国和伙伴们就如何与中国打交道进行协调和沟通”。

报道援引美国政府消息人士的话称,拜登政府在评估期间会暂停实施美国对3700亿美元中国商品加征关税的措施,直到全面评估完成、美国找出与其他国家联合对华的最佳办法后,再决定做出哪些改变。

对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拜登曾宣称它是失败的。指责协议充满了“中国政府含糊、软弱和重复的承诺”,使中国得以继续“向其国有企业提供有害的补贴”。布林肯最近表示,中美经贸协议是一大败笔。未能解决两大经济体之间的系统性矛盾。拜登并明确表示不与中国谈判贸易协定。因此在他有新的考虑之前,第二阶段协议谈判不会列入议程。

对特朗普政府对华为、5G和半导体芯片等方面的禁令,拜登政府未作承诺。据路透社1月26日消息,美国新任总统拜登提名的新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在参院提名听证会上誓言要保护美国电信网络不受中国公司的影响,但同时,她也拒绝承诺继续将华为列入经济制裁黑名单。表示她会“评估这个政策,与你们、业界和我们的盟友协商,并对最有利于美国的国家和经济安全的情况做出判断。”这说明拜登政府相关政策尚未形成。

但处于审议阶段并不表明拜登政府打算取消特朗普政府的打压政策,而是按照建制派的做法,进行更加系统的评估,并与盟友商量,然后决定对华采取更有体制性、根本性的规锁方针。

从上看来,拜登政府对华经贸政策本质上将和特朗普一致,但在做法上不同。因此我们不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另方面,拜登政府按竞争对手定位中国,又承认回归多边,和有合作一面,显示有可能按照国际通行规则实现中美对话和分歧管控,因此带来了回到合作轨道上的现实可能性。

二.拜登政府选项不多

拜登政府对华政策仍然建立在政治对立基础上,对华强硬仍将持续,虽然把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定位从“战略对手”改为“竞争对手”,但仍然不能容许中国对美国世界霸权和科技主导地位发出挑战。

但在经贸和科技上,特朗普政府对华可打的牌差不多都打了,结果打成一副烂牌。在此基础上,拜登政府选项不多。

第一,单边关税无法持续,因为美国将继续付出代价。据前述美中贸委会报告预计,如果中美贸易战继续升级,今后五年美国GDP将合计减少1.6万亿美元,就业岗位将减少73.2万个。在经济深受疫情打击,800多万人失去工作的当下,这样做无异于自残。

第二,科技禁令和实体清单很难保持,遑论升级。半导体芯片的禁令如果持续,美国半导体巨头肯定更加强烈地反对,因为他们的世界领先地位将受到威胁。实体清单的继续,将使美国跨国公司在中国受到同样限制,从而也将迫使拜登政府做出政策调整。

第三,投资限制也将遇到重大障碍。禁止中企在美国上市,将严重打击美国作为世界最大资本市场的信誉。限制美国公司参股并购中国部分企业,将使美国跨国公司和机构投资者无所适从并失去中国市场巨大机遇,引起美国企业的强烈反对,从而迫使拜登政府不得不对利弊进行评估,并做出相应调整。

第四,纠集盟友合围中国,最多只能在具体问题上得到其盟友某些共鸣和参与,几乎不可能以机制性的联盟(例如五眼联盟)迫使中国屈从。虽然欧盟、日澳在政治上、意识形态上与美国相同,但在国家关系和贸易关系上,有其自己的国家利益。欧盟与美国在许多涉及贸易规则和利益的分歧,甚至超过欧盟与中国的分歧。例如波音和空客的世纪之争,数字税、反垄断、汽车贸易等,很难弥合。更重要的是,在经济上,欧盟最大贸易伙伴不是美国,而是中国;欧洲的未来在亚洲,主要是在中国。在战略上,欧盟的方针是成为单独一极,这决定了不能成为美国跟班,必须在中美之间保持独立性。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最近对欧洲11个国家15万人进行的民调显示,超过60%的人认为欧洲应在中国与美国战略对抗中保持绝对的中立;60%的人同时认为美国已经破裂,无法再承担国际领导地位;60%的人又认为,未来十年中国将取代美国,成为下一个领导世界的超级大国。美国在亚洲的主要盟友日韩澳新,最大贸易伙伴也是中国,它们和中国同处东亚产业链。如前所说,纠集它们包围中国、脱钩中国,不可能成气候。

因此,拜登政府在经贸关系上,基本上将采取如下方略:首先,在战略上视中国为美国威胁和最大竞争对手;其次,在具体路径上,采取“选择性多边主义”,尽可能联合盟友共同制定规则,施压中国做出根本性的经济管理体制、产业政策等结构改变;共同制定规则,规锁中国高科技的发展并与盟友合力与中国竞争;第三,在上述政策下,不急于同中国谈贸易协定;将取消单边关税做法,但不急于,而是作为筹码胁迫中国让步;第四,在竞争和规则的前提下,恢复与中国对话,并在抗疫、气候变化、新能源等领域同中国进行有限的合作。

中美关系能否重回正轨,中美经贸关系能否重归合作,关键在于拜登政府能否纠正特朗普政府的方向性错误,回到多边主义与和平发展的方向。

二.对2021年中美经贸发展的总体估计

(一)中美双边贸易可能创历史新高

2020年下半年以来中美双边贸易强劲增长。下半年双边贸易额达到3527.33亿美元,比历史最高的2018年同期的3319.03亿美元增长6.3%;其中我出口和进口分别增长5.1%和10.4%。特别是四季度双边贸易额比2018年同期增长14.6%;其中我出口和进口分别增长9.4%和35.4%。四季度比2019年同期增幅更加惊人。进出口额、我出口和我进口分别增长33.5%、33.0%和35.6%。虽然2020年全年双边进出口额比2018年还低467.98亿美元,但主要是上半年受疫情影响,比2018年同期少了676.28亿美元。其中我出口和进口分别少400.41亿和275.87亿美元。只要拜登政府不出台重大贸易限制措施,2021年上半年完全可以补去年上半年留下的缺口,加上下半年继续增长。全年创造历史新高将是大概率前景。中美两国政府和商界都应当珍惜这一势头,并共同努力实现这一前景。它将给整个中美经贸关系的稳定发展带来极大的鼓舞。

(二)是否完全取消特朗普政府对华加征关税,尚难定论。

拜登政府反对这一关税,大概率是取消。但将以中国在体制上做出美方需要的改变为前提。第一阶段协议搁置的可能性较大。

(三)美国对华科技限制将有选择地审慎放宽,但可能出现其他形式新的限制。

对华为和5G的禁令,鉴于美方受到的反作用和企业的强烈反对,拜登政府可能以某种弹性方式开个小口子;但基于国内反华的政治生态和民主党自己对中国的对立立场,这方面很难有的改变。已经被列入实体清单的中国企业和机构,除少数有条件地移出外,总体不会改变;但新增名单会趋于谨慎。整个前景将取决于中美政府间能否达成新的协议。

(四)中美双向投资总体仍将呈现不对称态势。

其中美国企业对华投资仍将保持增长。但其中仍将受到特朗普政府禁止美国企业投资部分中国“有军方背景”的障碍的限制,拜登政府不会轻易取消。中国对美投资并购将依旧困难。中美地方间交流将有某种恢复,因此大概率将是中国企业对美国州地绿地投资略有恢复。但并购仍将困难。中企在美上市,美证监会在掌握上可能有所松动。

(五)中美经贸领域对话机制很有可能以另一种方式部分恢复。对话主要分两方面:合作方面和中国体制性改变方面。前一方面将从抗疫和气候变化开始,逐步发展到新能源、生物医疗、服务业等领域。后一方面将稍后,美国要与盟友形成一定合力后进行。但关税、科技、投资等方面美方政策会发生变化的程度,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谈判的结果。

四.在多边规则基础上重塑中美经贸关系

鉴于上述形势和可能前景的分析,中国不能对美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敢于斗争,同时善于斗争。在斗争的同时,积极争取一切可能的合作。

推动中美经贸关系重回正轨,中美双方需要一个共同基础,一个共同利益。这个共同基础就是联合国宪章和WTO规则体系。如果双方都认可这个基础,双边经贸关系的改善就有了较大保障。

(一)在联合国宪章规范下,实现中美和平共处。

习主席1月25日在达沃斯论坛致辞中指出:摒弃意识形态偏见,共同走和平共处、互利共赢之路。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各国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各有千秋,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关键在于是否符合本国国情,能否获得人民拥护和支持,能否带来政治稳定、社会进步、民生改善,能否为人类进步事业作出贡献。各国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差异自古就存在,是人类文明的内在属性。没有多样性,就没有人类文明。多样性是客观现实,将长期存在。差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傲慢、偏见、仇视,可怕的是想把人类文明分为三六九等,可怕的是把自己的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强加给他人。各国应该在相互尊重、求同存异基础上实现和平共处,促进各国交流互鉴,为人类文明发展进步注入动力。

没有政治前提,经贸关系很难得到正确处理和解决。中美之间最大的问题是美方能不能和不同社会制度的中国和平共处。中美恢复对话的第一个主题应该是,两国都承认和遵守联合国宪章,承认中美两国主权平等并在此基础上和平共处。具体包括:第一,相互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美方承认中国实行何种社会制度和政治体制,均属中国主权范围。美方承认台湾、香港、新疆、西藏均属中国领土一部分,承认中国中央政府有权对这些地区实行主权,美方不予干涉。第二,互不侵犯。双方均承认对方领土、领空和领海,非经对方许可,不得武装进入,不得发动武装挑衅。第三,互不干涉内政。美方承认台湾事务、香港国安法、新疆维吾尔族事务和西藏事务均属中国内政,美方不予干涉。中美双方都方承认产业政策、经济科技发展属于各国内政,在不违反WTO非歧视原则下,予以尊重。第四,平等互利。双方以对等身份处理经贸问题,不单方面采取限制行动;在经贸关系中实现互利。第五,和平共处。

如果中美双方能够在这方面取得共识并予以遵守,美方尽管在民主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上与中国对立,但不能干涉中国内政,打压中国也失去了前提。从而双方有可能保持对话,陈述关切但管控分歧。这对双边关系的稳定十分重要。在此基础上才谈得上经贸合作。这需要双方领导人共同努力。

(二)重回全球自由贸易多边体系,在WTO规则基础上梳理两国经贸问题。

拜登政府强调在经济问题上对抗中国,从体制上进行根本性改变。这句话同样适用中国处理对美经贸问题。即中美经贸矛盾应在规则基础上厘清、解决或管控。但这个规则基础是WTO规则体系,或符合WTO三大原则的约束双方的具体规则,并不是美国国内规则,也不是美国和某些国家联合制定的规则。因为规则必须是WTO164个成员共同制定。如果双方都接受以WTO规则体系为依据,则中美之间发生和加剧的关税、科技、投资、安全等问题均可以找到共同标准和解决方案。

(三) 根据WTO有关规则,中美谈判并解决以下问题:

1. 单边关税。美方单边关税违反WTO规则,因此非法,应予取消。

2. 国家安全例外和网络安全。关贸总协定及其承袭WTO规则体系,规定了国家安全例外,但不够细致,容易被一些国家随意解读和滥用。因此,中美应在WTO框架下,首先严格按照现有规定,审查美方对华为、5G的禁止和将中国600家公司和机构(包括大学)列入实体清单,对中国公司的投资限制和上市限制是否符合WTO相关规定。如没有WTO规则依据,应予取消。为了进一步细化国家安全适用范围和条件,建议总理事会发起国家安全适用谈判,最好是164个成员全部参加,并作为WTO改革的一部分。作为第一步,可以诸边化,由部分成员参加。最终达成关于国家安全使用范围和条件的协定。中美双方予以遵守。与此同时,中美进行双边谈判并签署某种协议,但以WTO多边或诸边谈判结果为最后依据。

关于网络安全,中美应在习主席和奥巴马总统取得共识的基础上,进一步谈判细化,并签署协定。中美还应加入有关网络安全的国际协定。这样,双方采取的措施都以国际规则和协定为依据,避免单方面采取与之不符的政策和行动。

3. 根据WTO规则重新审视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特别是其中中国两年内增购2000亿美元产品和服务是否符合WTO非歧视原则。根据中国海关统计,2020年由于实施这一协议,中国从美国进口比上年增长10.1%,但从全球其他地区进口下降1.7%,因此需要审查是否依靠牺牲从其他地区的进口来增加从美国进口,是否违反了WTO非歧视原则。如果违反,则需要改变。

同时,结合第一年从美增购实绩看,增购指标是否超出了中国的实际需要,应磋商是否进行必要调整,取消数量指标,改为市场决定。

作为平衡,中方检查是否实现了所承诺的扩大市场准入和公平待遇,并承诺在这方面迈出更大步伐。

中美应当商谈更大范围的扩大双向贸易协议,并包含预期性目标,但不宜规定硬性指标,因为具体实绩应由市场决定。

(四)依据WTO规则审查和解决贸易体制问题。

拜登政府的中心要求,是对中国进行全面的体制性改变。这应以WTO相关规则为依据,同时审查中美双方。可以审查中国在市场准入、公平竞争、补贴、国企等方面的政策措施有无不符合WTO相关规则。同时也衡量一下美国自己还是不是市场经济国家。过去几年来,美国动用政府力量随意干预市场竞争,随意封杀中国企业在市场竞争,大量采用关税手段保护特定产业,因此政府已经不是竞争中立。美国政府对农产品的补贴,构成最大的市场扭曲。美墨加协定规定,到2023年,北美贸易的汽车产品中,必须有40%在时工资超过16美元的地区生产。显然这是计划经济行为,不是市场经济。美国也制定了6G计划,并对许多新能源项目进行补贴。因此,两国按同一种WTO规则同等审查各自贸易体制,看看有哪些不符WTO相关规则,或不符合WTO非歧视原则,在此基础上商定一个清单,共同努力改变。

双方尤其需要依据WTO相关规则和非歧视原则,就产业政策进行对话。

(五)完成中美双边投资协定谈判

在多边规则基础上,中美两国对双边经贸制定体制性、全面性规则安排的现实途径是完成奥巴马时期业已完成大部的双边投资协定谈判。经过四年的搁置和特朗普政府时期四年来的变化和新问题,双边应尽快恢复谈判,更新内容,充分回应双方的各项基本关切。美国当然可以与欧洲盟友商量对华对策,但更重要的是踏踏实实坐下来与中国谈,因为欧盟已经跟中国谈过并达成协议了。既然过去通过中美双方政府和商界的共同努力,谈判已经取得这么大的进展,我们完全有理由完成它。一旦完成谈判并签署协议,将是中美经贸关系史上一个里程碑。

(六)中美商定若干可以双赢的大项目

2017年特朗普总统访华期间双方达成的2530亿美元大单中,有些已经中断。应当逐步恢复,并寻求更多大项目。中国企业投资阿拉斯加北坡天然气田等项目应当重启。双方可以商定,中国企业投资美国铁锈地带钢铁、有色金属、汽车等产业,参与投资老厂改造,增加当地就业,并将产品销往中国和世界其他市场。中美双方企业可以在第三市场进行多方位合作,包括重大基础设施工程的分包、融资等合作。在大项目的多方面合作中,逐步增加信任,增加美国当地民众支持,从而减少不信任。

只要中美双方政府、商界和民众都共同努力,既从战略上处理好双边关系,又脚踏实地争取一切可能的合作;在联合国宪章和WTO规则体系基础上,通过对话和谈判,并通过扎扎实实的贸易与投资合作,完全有可能迈出艰难的一步,重塑两国经贸关系,不仅造福两国人民,也给世界带来稳定和发展的新契机。

文章选自中国日报中文网,2021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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