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慈善立法是社会进步的表现

　　苗绿：各位朋友大家好。两会期间，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和环球网联合策划推出了“奔跑–国计大势”系列高端访谈节目。我们将在节目中访谈著名的全国政协委员，以及著名的企业家、学者、专家，共同探讨两会的热点话题。今天我们特别荣幸的请到了全国政协委员、福耀集团的创始人和董事长曹德旺先生。他不仅是世界著名的汽车玻璃大王，同时也是中国的首善，累计捐款已经超过了10亿美金，对慈善事业做出很大的推动。曹总是大企业家、大慈善家，同时也是全国政协委员。近年来中国慈善事业发展非常快，从2006年的全社会捐款100亿到了去年的1000亿，不管是速度还是总量都是非常大的，我想请教您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本次两会期间有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审议慈善法草案，您能不能给我们的网友分享一下对慈善法草案的审议有怎样的看法？

 

　　曹德旺：首先应该这样讲，这一次我们国家推出慈善立法的草案讨论，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为这件事情感到自豪、感到骄傲，因为这种立法是在国家经济发展达到一定水平的情况下才会产生的。

　　以美国为例，美国是在1894年推出慈善立法。我们调研发现，美国在1900年的农业人口比例大约是在60%，和中国现在基本上是相似的一个状态。那个时候美国开始立法做慈善了，在这之前是把慈善归到人文哲学的层面来理解，讨论培养人的素养、素质，作为一种修行来做的。

　　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两极分化形成了，一下变成社会学的另外一个组成部分。因为国家最难做的事情就是分配，分配这个事情，一般第一次是由宪法来实现，第二次分配是每年政府出台的各种政策，实际上这是分配的条件。那么当这两种手段都没有办法有效解决贫富两极问题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做慈善来进行调节。慈善立法不是强制捐款，而是要有效保证捐赠人的合法权益不受损害，有效地制止那些利用以做慈善的名义进行欺骗行为，平息老百姓对这方面的不满。

　　苗绿：我觉得这一点也很受启发，慈善法的出台同时也说明了社会的进步，我们社会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以后，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调节财富的再分配，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更好地推动社会和谐发展，这也是应该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

慈善发展需要税收改革的推动

　　曹德旺：值得骄傲的同时，大家也要清楚慈善的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美国在1894年对慈善立法以后，进入20世纪后也存在长时间的问题，政府对慈善感到失望，老百姓对欺骗行为有很多不满。真正解决美国慈善的问题，让它健康发展起来的，应该是1969年美国税收改革法案的推动，这中间经历了大概70多年的时间。

　　税收改革法案的规定很简单，你既然是私人捐赠，就存在你的捐赠是否需要交税的问题。美国税改完以后，法律非常严厉，不管你是企业法人和自然法人，你的捐赠首先必须是合法的收入。在未交税前去捐赠给指定的慈善机构，还有那些科研机构、研发机构，可以有一个专门的税号，报税的时候填这个税号，税务就写上免税了。这个不管你是个人还是机构，个人也可以申请这个专门的税号。前提条件必须是捐给国家法律规定的慈善公益机构用来做善事的，然后免所得税，也就是通过税收来管理慈善。如果把钱捐给营利性机构，再用专门税号报税，就是欺骗国家，会受到法律追究和严厉惩罚。这个办法很有效，推动了美国慈善事业的蓬勃发展。

　　立法和办法是一样的，就是应运而生，针对存在的问题，通过立法来解决。现在的慈善还存在问题需要解决，通过对慈善立法，会有所改进，但效果有限，还有待进一步突破。例如，现在还存在捐赠的时候股票、固定资产等怎么定价的问题，捐赠者完成捐赠以后责任划分、所得税缴纳的问题等，这一次立法就对这些有很清晰的规定。

　　苗绿：您当年捐几亿美金的时候，按规定需要让您交很大一笔税，我记得当时引起很大的反响。

　　曹德旺：还没有完全解决，到现在还要交税。我说基金会应该交就交，因为虽然是慈善公益，扣税是在捐出的标的物上面去扣，肯定不能是我再去另外拿钱去缴税。我已经捐出了，没有“得”，所得税跟我没关系了。

　　苗绿：所以今天的慈善法如您所说，是很大的进步，非常值得肯定，也值得骄傲，因为中国在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才会有这样的法律产生。但是可能也不会一劳永逸，像您说的一样，美国从慈善法诞生到后面真正解决问题的税收法案，经过了70多年的发展。我们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之前在美国还专门做过两场研讨会，就是关于中美慈善法的比较，当时也是为了咱们慈善法的推出。作为智库，CCG也做了一些研究，在哈佛大学、在纽约我们都做了研讨。在研讨的时候就发现，其实美国的慈善法规是跟税直接相关的，是税收来调节整个慈善的分配、捐赠过程。

　　曹德旺：因此我问美国人慈善立法的事情，他们说立法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是税务改革法案才真正解决了。税务改革法首先因为慈善而存在，通过税收来调节慈善，抓住了要害，突出了中心问题。

　　苗绿：您觉得除此以外，慈善法还有什么可以进一步推进的，对中国的慈善事业还有可以如何借鉴和发展？

　　曹德旺：我认为可以参考美国的做法，最后落实到钱。还有一点，我们现在旧的东西算钱，是一个非常大的弊病。欧美是每一个社区里面都有捐赠站，家里面剩下不穿的衣服，都会自觉地拿去洗干净、烫清楚，打包整齐以后捆好，送到捐赠站，委托他们捐赠，不记名、不记价，不去衡量这个价格。捐可以，有人要的话，直接给他，不要说多少钱。

　　我可以把企业的产品拿去捐给他，但捐给他的时候你说多少钱？5块钱，有人要吗？有人要，他拿去卖了钱以后，我回头再给你们，或者你拿去拍卖行卖了以后现金拿过来，你要求他认定价值的必须变成货币。我们现在，很多人为了评职称，需要印很多书，印了又没有人买，就找那些做慈善的人。他实际上买回来的成本只有十几，外边做慈善的人变成20，那他赚了几个点他也高兴，剩下的做慈善的人就按照这个书背后的价值拿去捐。本来是两毛钱的成本变成一块钱捐出去，那慈善会给他捐一块钱的发票，你说他赚了多少钱？这个就是弊病。应该说真正的慈善立法，所有物资捐赠都不能作价，必须货币到位，可以接受物资捐赠，但是不能作价。这应该应为慈善法当中重要的一个环节，规避一些慈善造假的行为。

　　苗绿：我知道您有一本自传，这些年引起非常大的轰动，叫《心若菩提》，不少书评家、读者，认为是这两年企业家传记里头最棒的一本书。很多人都认为这本书里面不只是写出了一个真实的曹德旺，还写出了一片大爱、一颗慈善之心，是真正拥有慈善之心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传记。您刚才说所谓动机，我觉得如果是读了您的传记后，会真正了解您背后的精神动力在哪个地方。所以大家说您是中国首善，我想这也是实至名归的。

　　曹德旺：不敢当，中国首善应该是有很高的修养和境界，做慈善实际上是修行，合理的说法应该归到人文、哲学层面去，我们毕竟是企业家，许多方面需要提高。

建议增加增值税抵扣项

　　苗绿：两会正在召开，您是政协委员，除了慈善方面，您今年还有什么提议，或者您想给观众分享一下什么提案、想法？

　　曹德旺：我是全国政协的新委员，原来在福建省当了27年委员。我这次的提案是针对目前现在中国经济的困难，特别是企业界制造业方面，南方很多企业受到影响。我作为企业家来说，因为本身很专业，很专注，也做得很好，汽车玻璃我们第一大，有很多新的技术，因此企业效益还可以。但是作为政协委员，不能够单单写自己的问题，应该以这个名义真正为国家出力献策。

　　中国现在的税负太重。我们在美国生产玻璃跟在中国生产玻璃的成本比较，税负这一项，中国比美国高出大概百分之二十几。例如，美国的税前利润是一百块钱，但是他交税，各种费，包括员工保险等都加进去，在他应税前利润里面总共只有40%。中国是大概在70%左右，主要是贵在增值税。我们的增值税在流转环节开征，企业还没有赚到钱就有税。在企业亏损的状态制造业需要按营业额加上百分之六七的税，本身就亏本，再征这些税，无疑是雪上加霜。原因就是进项的抵扣项目不能抵扣，员工工资不能抵扣，这是大项。我这次提议可以把两项抵扣，因为我们的国家竞争力，就是中国的企业能够跟美国、越南等周边国家来竞争，成本起跑线应该跟他们一样，否则中国企业就没有竞争力。我们做了大量调研，美国没有这种税，越南、柬埔寨等国家也有这种税，但是工资、折旧可以抵扣，这样的话，他们的税很低，只有1%到2%。

　　我们今年提倡结构改革，我认为应该从这方面考虑。企业能够做到的，他会竭尽所能做到，剩下的是他没有办法做到，不帮他解决，只能关厂走人，那对国家伤害非常严重。这个提案不是为我自己提的，因为我自己的企业效益不错。

企业“走出去”要做尊重当地文化

　　苗绿：您自身的企业在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浪潮中也是引领者，福耀在美国投资非常成功，很多人都向您请教、学习。关于中国企业“走出去”战略，您有怎样的经验和大家分享？

　　曹德旺：企业“走出去”之前，要先问自己为什么想走出去。第二要清楚走出去干什么。出去旅游还是去创业？资本出去还是还是劳务出去，还是技术出去？这些问题都要弄清楚。第三准备去哪里，为什么想去那个地方，你对那个地方的政治文化、地缘文化、经济文化了解多少？如果这些都没有，最好作业做完再走。如果没有把这些作业做完，就好像匆匆忙忙上路，一口水都没有喝，那路上没有水喝，会把你渴死，没有饭吃，会把你饿死。

　　苗绿：我知道您的企业对外投资非常成功，在美国投资当地有一条大道是以福耀的名字命名的，这个是中国企业走出去的典范。除了您刚才说的这几点以外，您觉得未来在政策上或者在企业自身方面，需要怎样更多地激励中国企业走出去，走得更好？

　　曹德旺：如果真正想走出去，一定要记住，自己是中国人，来自中国，千万不要把名字忘记掉。去了国外要学会爱上它，尊重它。美国人把一条道路改成福耀大道，这是个小事情。美国人非常器重我，也非常尊重我。因为福耀非常遵守美国的规矩，尊重他们，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跟他们商量。我们也尊重当地的文化、民情、民风、民俗，还有他们的劳动权益的保护，我们都非常认真地，因此得到从上到下的认可，我们才能够立足。我们集团还派出去驻在那边专门跟工人负责友好关系的，可以监督管理层有没有欺负他们。

　　苗绿：您不仅带领中国企业，同时也把中国友好的形象，这种软实力带到了当地，为中国人也争了光。现在“一带一路”，还有中国企业走出去，都是国家比较提倡和认可的趋势，您在当中也做了很多贡献，所以特别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