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下企业如何更好地“走出去”
2017年6月6日——访中外建城市建设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国际跨国公司促进会副会长、全球化智库(CCG)常务理事焦涌博士
2017年1月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公开会见的第一个中国人–马云。马云为什么能“走出去”?2016年12月6日,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年内第二次来到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建设的重大项目–碧桂园森林城市,第三次现场点赞碧桂园。碧桂园为什么能“走出去”? 中外建城市建设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国际跨国公司促进会副会长、全球化智库(CCG)常务理事焦涌博士接受《中国经济报告》记者专访时表示,企业让人尊重是成功的条件之一。
“一带一路”的三个误区
中国经济报告:2017年5月14-15日,“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在北京举行,你如何看“一带一路”?
焦涌:我认为现阶段对“一带一路”的认识有三个误区,第一个误区,认为“一带一路”就是搞建设。就像中国的改革开放一样,建设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城市更新、交通基础设施需要建设,但更需要从整个国民经济和产 业结构角度进行整体性、系统性的结构化设计,如产业发展趋势、细分市场研究 等等。只有规划先行,才能有针对性地走出去。
早在2015年12月20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中央城市工作会议上讲生态修复、城市修复,这会带来几十万亿的大蛋糕。城市更新需要大量的建设和投资,生态也需要大量的投资建设;高铁时代来临,也需要轨道交通基础设施建设。诸 如此类的机会国内已经非常多,并不是存在“产能过剩”,才要“走出去”。
从客观上讲,国外基础设施的建设,特别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根据我们 做的研究,基础设施的投资拉动水平在30%左右,我们的投资拉动水平是60%到70%以上。这意味着机会多、空间大,挤压效应非常明显。这30年中国的基 础设施建设能力发展比较快,在全世界领先,基建投资“走出去”到海外比较多, 有市场需求。
第二个误区是认为“一带一路”是抢资源。比如哪个国家有矿、有油,我们过去抢资源,这种想法是不对的。站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角度,从自身发展 的角度如何整合资源,如何进行战略性合作,如何解决发展瓶颈问题,这里面有刚性需求。比如“港口”和“码头”的投资建设运营,中国已经搞了几十年,这里面的经验积累、投资运营能力、风险管控能力对很多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都是一种补充,甚至有着极强的互补性需求。这里面的运营服务就是一种特许经营权,但这个特许经营权首先是以服务当地为主,而不仅仅是为我们服务。例如,某企业到了老挝,是姓老还是姓中的问题,我认为一带一路走出去,到了老挝就应该姓老挝,而不是姓中国。如何让中国企业本土化?这或是一带一路真正的价值,如果“一带一路”走出去特别是服务型企业到那里都还属于中国,就会出现问题。这几年,很多实力企业疯狂地进行海外并购,这里面就有一个中国企业是“参股”还是“控股”的问题,对于企业来讲,不言而喻的是,市场为导向最重要,只想控股这并不现实。
第三个误区,“一带一路”走出去是输出产能还是扩大市场?我们不要认为一带一路走出去就是把过剩的产能输出去,而是消化、吸收新兴市场,实现高度融合。对我们来讲是一种供给侧改革,在全球化大市场的今天,一带一路国家有新的需求,所以,我们的供给侧就要改变自身的供给。目前中国很多企业具备了放眼全 球化市场的能力和准备,互联网企业、基础设施建设企业都有走出去的需求。
改革开放之初国家大力招商引资的时候,基本上是给我们什么,我们就要什么。现在不再是这样。要看到这个国家真正的需求是什么,不是我们非得要做“梯度转移”,原来打算污染企业往山区转型,现在没机会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如何思考这些问题?最难改的就是“观念”。
从农耕社会到市场经济社会,人的改变历程太漫长,太痛苦。但是当投资拉动来的时候,当我们的产业快速流入的时候是瞬间的变化,而这是对我们最大的挑战。例如我们不可能把中国的发展路径照搬到缅甸,希望缅甸这五年像中国的1985-1990年,另外五年像中国的1990-1995年,这是不可能的,这是我们走出去的最大挑战。我们不能有这样的误区,认为我们走出去埋头干就行了,必须从当地国家的政治、经济、地理、人情、人文、信仰等多角度进行了解熟悉,要多做一些软输出,而不是硬输出,现在我们的“软文化”输出是极其不够的。比如孔子学院早期的想法很好,最好的软文化输出,但是没有做好,这项工作仍然要去做。
中国经济报告:如何让投资拉动?如何解决资本不足的问题?
焦涌:一些沿线国家发展水平还相对比较落后,虽然有亚投行、丝路基金,虽然习近平主席宣布中国将向丝路基金新增资金1000亿元人民币,这里面蕴含 的不仅是给它多少钱,而是需要改变它的资本化思维。就像我们改革开放之初, 传统的金融机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优先改善的也是这些。比如基础设施建设领域以及城市更新、城镇化建设的ppp模式等等都是可以借鉴的投资模式。
综合的服务水平,比如互联网思维。现在与以前不一样,以前的服务讲的是人,要改变人,要有服务意识,素质要提升。现在的服务是“基础设施+互联网+纽带”,这时候互联网是一种平台,当今世界对我们而言,整个的服务半径和空间都缩小。以前两个人对话得拍封电报、甚至写信,现在用手机、微信十分便捷。一带一路沿线有的地方没有2G,而中国已经普及4G,现在我们要进入5G时代。这对整个观念来讲需要迭代思维甚至颠覆性的改变。
中外建“走出去”的故事
中国经济报告:请介绍中外建在“一带一路”国家“走出去”的情况?你的切身体会和感受又是如何?
焦涌:中国外建集团曾是中国最早走出去的国企之一。于1992年成立,当时主要业务是劳务输出,对外的使领馆建设,中国对外的援助建设。后来对外援助使领馆建设的使命到一定阶段后没那么多了,怎么办呢?还是做国内的业务,作为最早一批央企混合所有制改制的企业,成功实现了是由传统的基建型企业,转型成为以投资为主,建设为辅的建设型企业,辅以做产业研究、市场研究和健康养老地产开发等等。我们城市的多功能战略研究给出了一揽子解决方案,前段时间我们与一带一路的节点城市安宁签了全面战略合作协议,包括从政府的投融资–基础设施建设–特色小镇的建设,一条龙产业园的整体投资建设运营。其中,中外建城投与安宁市政府发起设立的300亿规模的新型城镇化发展基金已经启动。
2000年,中国提出“走出去”战略。2009年我作为中国中小企业家考察团的副团长赴法国。中国驻法国的商会和法国的一些朋友建议我去法国看一看,当时是想做一个中国对外的自贸区。
因为当时中国服装鞋帽行业出现过剩,中国的服装出口有关税,我们想在法国做一个自贸区,服装半成品走出去之后从法国辐射到整个欧盟、非洲。我们与夏斗湖机场的董事长、总裁见面商量,他们有意向愿意拿出10-15平方公里的土地,让我们做一个以服装鞋帽为主的自贸区。
后来遇到了很多问题,中国企业品牌的山寨能力让法国人惊叹,我请他们回来考察中国企业的时候,他们发现了这样的问题。因为中国早期主要是代工,例如法国的一些品牌是中国在代工,他们发现中国的代工做得不错,但在市场上流通很多这样的品牌,而且价格只有120元。他们说在法国这个服装是很贵的,为什么在中国才120元?后来一了解才知道,这个LOGO是假的。所以中国企业当时遇到的问题就是信誉问题,我们对品牌的自信和知识产权保护的认知不够。
我们前期投入很多,运作将近两年半的时间,后来法国中央大区叫停,被迫叫停使得我们损失很大。当时我们“走出去”的时候面临的这个问题,我认为是比较重要的问题。现在我们也将会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走出去,在柬埔寨、越南、缅甸,我们也会做园区。“一带一路”“走出去”对我们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中国经济报告:“走出去”遇到的困难和障碍?
焦涌:当时我们在法国遇到的问题是,他们认为我们到法国做自贸区,对整个欧盟都是冲击。因为他们认为我们套牌的风险太大,会让整个欧洲的品牌受到损失,这可以被看作是一种防范。为什么会防范我们?即是对我们的认知不够,也是我们自身对品牌重视不够,没有准备好就走出去,彼此间不够熟悉。所以走出去的时候,以什么样的状态走出去很重要。如果我早知道欧洲、法国对中国的服饰,对中国的品牌认知到这种程度,我们绝不会大张旗鼓的,花巨大成本,以这种姿态走出去。所以打铁还得自身硬,为什么我们现在敢说高铁走出去,基建走出去?因为我们在这方面已经走在世界前列。前面提到房地产企业可以走出去,是因为中国高速发展的30多年培养和锤炼了我们的这些能力和经验。互联网企业走出去,投资企业跨国并购等等都是如此。是因为我们的建设水平、开发水平 看得见,成本又低,品质又好,才不会被排斥。当然,走出去还要做好战略布局与市场研究特别是政治环境的综合考量 比如美国对华为的走出去,就产生了排斥,认为我们是在不正当竞争,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马云为什么能“走出去”?美国总统特朗普接见马云,全世界都认为淘宝做得很好,所以“走出去”对中国企业自身也是个触动。世界已经摆在面前,不管你愿不愿意走出去,市场就在那里,不走出去,就会面临被对手拉下马的危险。从企业自身发展的角度和市场需求角度看肯定是要走出去,早比晚好,当然走出去的前提还是能力和实力的匹配,需求的匹配,认知的匹配。
如何更好地走出去
中国经济报告:狭义地认为“走出去”是过剩产能输出,恐怕不利于企业更好地“走出去”?
焦涌:一定不能这么讲。会产生反感情绪。但确实是技术力量、人才力量、 资本实力,资本有需求走出去,这是一带一路国家战略的根本需求。“走出去”的企业一定不要抱着去抢滩、抢资源的态度,要有对让人充分的认知和尊重的角度才能走出去,走得好,才能获取更多的市场空间和机会。
在国家层面讲“一带一路”的时候,特别需要一个整体的一个战略层面的顶层设计。就企业而已,组团出海肯定比分散的单打独斗要好,比如福建的企业以商会的方式组团走到了缅甸、柬埔寨的就特别多,成功概率也高。由于与周边国家离得近,对周边的国家熟悉,他们“走出去”的人多了,带动效应就很明显,风险防范能力 也会整体加强。
一带一路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去,不仅仅是经济层面,要系统性的走出去,文化、经济、金融、服务、人才、理念等方面都要走出去。一带一路倡议没提出来之前,大家走出去都是有钱就赚,没有钱就不干。现在鼓励企业走出去,变成一种国家战略层面的支持,让很多企业认为这是个机遇,但这个机遇来临的时候能否把握好,这个机遇能否变成良机?还是要有个系统性和整体性的思考和安排。
中国经济报告:企业“走出去”过程中,如何防范风险?
焦涌:在国家层面,需要经济增长,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也需要投资拉动,他们往往不缺劳动力,而是需要资金、需要技术和人才、需要经验,要能解决发展的问题,这是根本。但谁来投资?能带来什么?投资安全吗?能不能得到预期回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于投资双方都有一个相互理解和认识的过程,而价值观要相似、相通,民心相通,金融要融通。为什么要融通?货币在那儿相互兑换要方便,投资体系要能没有界限的链接起来,商业模式能够彼此融合,至少要有利可图。
最大的投资风险是政策环境,地缘政治有影响,政治不稳定,货币不稳定等,这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风险。整体走出去就是要从根本上共同、系统防范风险,而不是仅仅靠一个企业,一个项目走出去。这样一带一路战略就没价值了,要从战略层面思考这个问题,系统性地解决问题。而不是说完战略之后没有战术安排了,各打各的,单兵作战。
组团出去,包括企业,要发挥民间的力量,许多走出去的企业家是民营企业 家,因为他们的嗅觉最敏锐,他们在机遇面前没有任何的局限,没有束缚,对市场的反应最敏锐。由于嗅觉敏锐,经过几十年的摸爬滚打,侨二代侨三代华侨的免疫力很强,更加接地气,抗风险能力更强。反而是央企和大国企走出去后瞻前顾后,反而在风险防范能力方面处于相对劣势。央企“走出去”缺乏接地气的历史,都是援建出去的多,专业化判断和市场化检验的少,效益盈亏不敏感。而民营企业走出去首先要盈利,否则走不出去,那这个时候就要靠非常市场化的机构,非常市场化的人和信息资源,而且首先是要先融入再发展。像华为“走出去”,是靠自身的成长力量成长起来的。
一带一路倡议引导着资本走出去,同时,要把沿线带起来。我的理解是,比如四川、贵州、云南这些内陆地方,正是迎合了一带一路把腹地资源向外释放,与海洋经济带的“背向而驰”,恰好把长江沿线以西的区域全都带动起来。像欧亚大陆通了,义乌到德国的火车开通了,带来物流条件的改善,把我们很多产品,产能通过交通基础设施运出去。建设当中也能把地方的资源充分的挖掘出来,最大化的展现价值。
我们讲一带一路走出去,中国文化包括传统文化也应该走出去,与基建一样,是最有竞争力的一个元素,这不能忽视。现在是硬件走出去,软件更要走出去,企业家走出去,文人、艺术家也要走出去,学者也要走出去。
我说的组合是金融家要“走出去”,顾问团队要“走出去”,艺术家要“走出去”,人文学者要“走出去”,把中国的传统文化,把中国的综合的实力要集中展示。比如企业有马云的阿里巴巴“走出去”,中交建、中铁“走出去”,同时还要有余秋雨“走出去”、范增“走出去”,这个需求不是我们强加于谁,而是这种文化的力量能够影响和提升引导,挖掘一带一路协调发展的理念价值、文化价值。
中国经济报告:纸上谈兵肯定走不出去。你如何看华侨在当前“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企业“走出去”中的作用?中国企业又该怎样“走出去”?
焦涌:现在一带一路战略是国家在引导,只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引导是不行的,这个时候应该是一种有形的手去引导。第一,华侨要动员起来;第二,多领域合作要系统安排,组团出去,整体出去,在产业结构上研究每个国家的特点和需求,量体裁衣。因为一带一路沿线的每个国家国情不一样,发展阶段不一样,需求不一样,资源情况不一样,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应当根据不同的国家量身订做。
30年前中国就有人开始在海外发展了,福建华侨、浙江人在海外,在西班牙,在法国的很多,依托于前辈华侨,经在海外的老乡、故交推荐和介绍,“一带一路”走出去的情感是相通的,在五通指数当中,民心相通很重要。如果是个陌生人去缅甸,认知还是有很大的落差和距离,很难很快的决策,要走出去很难。所以,“一带一路”在走出去的时候还是要发挥华侨的带动作用,我们历来都重视华侨的作用。
一带一路要发挥侨二代、侨三代的连带、纽带作用,然后通过我们的综合实力走出去。我们再组个团,比如做基建、地产、互联网、科技类,做产业园开发,再绑着很多产能资源的企业走出去,这是一个整体的合作,需要一揽子解决方案, 就像我们跟国内政府合作,我们要一揽子解决方案,其实我们走出去也是一样。从投融资到产业顶层设计规划,到具体的项目落地,都需要一揽子解决方案。
“一带一路”研究什么?是怎么做的问题。例如,我们研究缅甸,“一带一路”中的缅甸有何机会,研究缅甸拥有什么,还需要什么,我们该提供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几个国家之间,或者两个国家之间互动,企业参与、政府参与,该怎么互动?研究项目,多搞商贸洽谈会、文化交流活动。国家和国家之间、国家和企业之间,搞好经贸洽谈会合作,多研究具体解决方案,才是最务实的合作。
文章选自《中国经济报告》,201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