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忠群：企业管理需要将逻辑理性与实践理性有机结合
2018年7月30日
我是1994年从上海交大硕士毕业，本科硕士都是学无线电。毕业之后就开始了企业二次创业，从点火枪转型做油烟机，后来又切入整个厨具电器这个市场。可以说方太从创业开始，我们就开始了转型升级了。创业经历了22年，经历了全面改革开放和全球化的历史进程。我们打造了方太这样一个国际高端品牌，同时我们也探索总结了本土管理模式。我们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到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形成了我们自己的管理方式。去年9月25日，中央文件专门强调弘扬企业家精神，发挥企业家价值。实践并探索本土的企业管理，就是企业家精神和价值的重要体现，对此方太可以说深有感触。
企业家必须重视管理本土化
方太是产生于改革开放时代的企业，所以从一开始我们的管理就是立足于西化， 我们甚至于从世界五百强引进高管。这些来自西方科学管理模式，其观念上以绩效为中心，与传统社会是冲突的。从事企业经营都知道，一个机构的运作必须有自己的内部价值整合，这些都不可能凭空而来，必然有其本土的价值观支持，形成本土的实践经验。
企业管理的体系有三个部分。其一是核心理念，其二是基本法则，其三是践行体系。三者的关系就像三个同心圆，最核心就是企业的核心理念，最外面就是践行体系，基本法则在中间。
我一直以为，作为改革开放时代成长起来的企业家，必须问自己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做这家企业的目的是什么？第二个问题，未来我要把这家企业做成什么形态？第三个问题，做这样一个企业，哪些是可以做的，哪些是不可以做的。这三个问题分别对应我们企业的使命、愿景、核心价值观，可以说是企业也有三观。
方太集团企业“三观”
以方太而言，之前我们以“让家的感觉更好”为企业使命，去年年底升级为“为了亿万家庭的幸福”。 “让家的感觉更好”差不多提了二十年，现在我们提出“为了亿万家庭的幸福”。“亿万家庭”不仅仅是指我们顾客的家庭，也包括我们方太员工的家庭，每一个员工的家庭，也包括我们每一个合作伙伴的家庭，再到祖国大家庭，乃至人类大家庭。我们高层曾经探讨过很多次，这个使命是否提得太高了？但是几次的交流以后，我们的高层也都认同，使命就必须要高，要有高度的关怀。
方太的愿景是要成为一家伟大的企业。传统西方管理理论，企业是经济组织，企业的目的就是股东利益最大化，利润最大化。但是从中国传统文化来看，认为企业必然是一个社会组织。作为一个经济组织，当然要不断地满足并创造顾客的需求，但是作为一个社会组织，需要积极地承担社会责任，向上向善，促进社会的真善美。一家伟大的企业必须能顾客得安心，员工得成长，社会得正气，经营才可持续。所谓顾客得安心。《论语》云“修己以安百姓”，安心是一个社会优良的状态，也是很高的要求。做企业就是通过自己的产品服务，真正让顾客安心；也能让员工幸福成长，有获得感。
企业作为社会组织，必然有社会责任。企业做慈善公益就是履行社会责任，但这是狭义的社会责任。企业家应该有广义的社会责任意识，企业经营管理的全过程，方方面面都要为社会注入正能量。赚的每一分钱都要遵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法则。基于这三点，企业才能通过扎实的现代管理基础，实现可持续的经营，才可能成为一家伟大的企业。
树立企业的核心价值观，这是我最耗心耗力的事。我给方太提出的价值观是，人品、企品、产品，三品合一。只有好的人品才会有好的机构品质，也才会产生好的产品。
企业家要追求“义利合一”
“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这是今年年初习主席新年致辞，也是我们四十年改革开放的价值总结，我认为这也是方太一直的理念价值，所以我也明确“快乐奋斗的文化”作为企业核心理念。总结而言就是“以顾客为中心，以员工为根本，快乐学习，快乐奋斗，促进人类社会的真善美”。企业是不断要学习新鲜内容、需要不断更替的组织。论语开篇即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所以我们在管理上也明确了“快乐学习，快乐奋斗”这样的价值认知，推动企业上下积极学习，积极奋斗。
“工具理性”是西方管理科学的初始原则，不断演变升级，现在提出了经验管理，以人为中心。理论上我们还是以人的需求为本，但是从企业管理角度看，这个是比较低的层次需求管理，带来的管理效果并不明显。马斯洛提出了五个需求层次，到了晚年他提出第六个层次，就是超越自我。这种现代论述，其实与传统的价值理念有着相类似的地方。中华传统价值观里就有“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论述，就是指超越小我，成就大我的境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我们管理要求的最高境界。当我们也可以从“义”的角度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传统理念里，这是君子境界，还不算是最高境界。最高的境界就是“义以生利”，企业只要做符合道义的东西，利就在其中。企业家不需要眼睛每天盯着利，你只要去做符合道义的事情，利就在其中。《大学》篇最后一句，以义为利，对企业家实践而言，这就是义利合一。
企业家必须讲“品德修养”
西方管理学，百年以来确确实实创造了一大套关于现代企业管理的方法、体系、制度、流程、工具，简单说就是“西学优术”。方太一直也在实践这些制度工具，可以说它们在企业发展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是，作为中国企业家，我们的管理理念与价值，也要基于本土化。中华传统文化提倡“中庸”，无过无不极，不走极端，不能执着一端而舍弃另一端。我推动西方管理理念与体系本土化之后，清楚地感受到了两者在思想、观念、理念方面有严重的冲突，两者一定要糅成一体，即中西合璧，否则就是两张皮，会造成管理不畅。
西方管理最重要的两个概念是管理和领导，包含技巧、方法、艺术，相反中国传统文化对管理的要求主要是品德，《论语》里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一个有品德的领导人，他能够有道德号召力。这样的领导人为中心，其他的人才都会围绕在他的周围，这种思想对现实的企业管理有着非常直接的指导意义。我们现在都说人才难招，人才难留住，其实如果企业家本身的品德魅力足够强，大家都愿意追随你。
改革开放以来，谈及管理就会有人抱怨“中国企业太不重视制度了”，这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现实是，一些企业不断建立各种制度，但是很快就发现，建了那么多制度，真正落地的很少。企业家们经常困惑，为什么在西方行之有效的制度管理落地到中国企业，效果就比较差呢？其实一个有效的管理一定是软硬平衡的，西方企业管理如果只是制度管理，也会是无效的。企业管理必须要重视企业文化与信任等软环境的建设，也要有品德管理。
《论语》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如果大家只是为了逃避刑法的制裁，内心是没有羞耻感的，管理必然就是低效的。既要有道德教化，又要有理性制度的规范，大家才会做到有耻且格。德，礼，政，刑，四个字合起来才是完整的管理。
创新的动力是“仁爱之心”
创新是企业发展的第一动力，没有创新企业就不可能发展。我曾经去大学与相关人士交流方太企业文化，有学者提问，传统文化怎么能支持创新？我的回答就是：创新最大的源泉是什么？如果仅仅为了利润显然是构不成动力的。企业家需要追求自我实现，实现人生价值超越。可以说创新来自于“仁爱”，为了更好的服务大众的生活，我们才会去尝试新的东西，创新最大的源泉是仁爱之心。我在方太强调“创新立美”，这就是传统文化对于企业创新的作用。
2010年，中央电视台有新闻报道指出，厨房油烟或会加剧家庭主妇的致癌风险。我们管理团队看到这个报道，首先觉得非常惭愧，因为作为抽油烟机的企业并没有把这个问题解决好。我们以此问题进行了研发，发现就科学指标来看，产品跟消费者致癌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但是，当我们调整这些指标体系的时候，就发现了两者的关联。过去的指标都是强调排烟，但是我们现在认识到不跑烟才是核心指标。因为只有不跑烟，才不会被家庭主妇吸到肺里面。所以我们更替了以前的生产标准，重新建立了新的以不跑烟为原则的产品生产标准。这个新产品“风魔方”，单台卖到5000多块钱，上市三个月卖到全国畅销榜的冠军，销量比价格为1000多块钱的低价产品还要大。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基于价值判断去做产品技术标准、从而实现产品创新的案例。我们为“幸福生活”而创新，创新也会被社会所接受。
离开仁爱之心，创新就可能走上危害社会的歪路。创新三论，即创新的源泉是仁爱，创新的原则是有度，创新的目标是幸福。确实有很多创新是以“贪婪”源泉，以“无度”作为原则，把市场和流量作为唯一的目标，这样的创新不会形成较大的正向收益。这些创新不是社会期望的，也不应成为企业家倡导和追求的创新。
基于我们过去十年的管理本土化实践，我们统计了过去四年员工的违纪行为，每年下降50%。员工们大都能积极加入到公司的志愿服务团队。相关国际知名咨询公司调查显示，我们企业员工敬业度的水平较高，这甚至超出了我们自己的期望值。该调查评出来的中国区的最佳雇主平均分是81分，而我们企业得分为87分。
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企业已经不断融入全球化，对于企业家而言，这是深度实现企业家价值的历史时刻。西方现代是以逻辑理性为主导，中国传统文化则是更注重实践理性，中国企业家需要将两者有机结合起来，才能真正推动中国企业的发展，以及经济的转型升级。
文章选自21世纪经济报道，2018年7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