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睡醒就变的关税战如何破局?
2025年7月16日
龙永图，CCG主席，原外经贸部副部长，博鳌亚洲论坛原秘书长。
特朗普“睡一觉就变政策”
WTO规则一夜作废？
“关税武器化”背景下
中小企业如何绝地求生？
全球贸易“大变局”
中国如何“稳中求进”？
20年前他带中国“入世”
如今“逆全球化”如何破局？
特朗普关税政策正在摧毁WTO规则以规则为基础被以大国利益为基础所取代
【任炜】
回望2001年的时候，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历史的瞬间让我们非常振奋。现在其实全球的贸易格局在剧烈的震荡当中，与20多年前我们中国入世的时候相比，有哪些“变”与“不变”呢？
【龙永图】
一个重大的变化，是以规则为基础的全球化体制，被以大国的实际利益为基础的这样一个体制所代替。当时我们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大家知道我们都做了两个最重要的承诺：一个是遵守国际规则，第二是开放我们的市场。但很遗憾的是最近一些年来，世界贸易组织也好，全球化也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主要是由于中国“入世”以后，经过十几年的高速发展，对他们来讲已经形成了一种相当大的威胁，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觉得世界贸易组织规则为基础的这样一个体系对他们是不利的，所以他们开始要抛弃世界贸易组织的这套规则体系。他们抛弃了世界贸易组织最惠国待遇，任意把俄罗斯、中国、伊朗等其他一些国家拉出来，进行单边制裁。可以随意把华为、中兴这样一些中国企业拿出来，进行一些歧视性的制裁，所以这些都严重地违背了多边规则的一些最重要的原则。目的是想把中国排除在全球贸易体系的主流之外。那么就使得整个全球贸易体制多边和经济全球化出现了一个重大的变化，从过去以规则为基础的贸易体制和全球化转变成为以所谓价值观为基础的这样一个全球化。后来到了特朗普上台了以后，美国在抛弃世贸组织规则的问题上走得更远了，他们现在连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都不讲了，因为过去他们对于中国对其他一些国家制裁都要拿出国家安全、人权这样一些幌子，现在到了特朗普他根本就不需要，幌子都不需要了，就是赤裸裸地以美国的利益为基础来对待整个规则体系。
过去全世界经过多年努力的自由贸易体系，特别是作为自由贸易体系的一个最重要的基础关税体系，把它毁于一旦，使得全球的贸易的自由化和便利化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当然我们也不能说就非常悲观，我们还看到也有很多不变的地方，比如说我认为现在全球反对单边主义、推行多边主义的这样一个大的主流趋势不会变。贸易规则的体系的这样一个建立、在规则基础上的这样一个趋势是不会改变的。
“关税武器化”：最大的危害是“不确定性”
【任炜】
您怎么看待当前的“关税武器化”这样一个态势？这会给世界经济带来哪些深层次的伤害？
【龙永图】
在关税的问题上，市场的问题上不确定性是最厉害、影响最大的一个因素。我记得很多年前我接待英国一个投资考察团，他到中国来讲来考察投资的问题，我们提供了很多税收优惠的政策。后来我在会见英国代表团团长的时候，他说龙部长我们并不看重这些优惠的政策，但是我们最怕你政策变动，因为我们按照你今天的政策来算账，我们是可以投资可以盈利的，但是过了几年以后或者几个月以后，你的政策也发生了变化，那么我们原来决策的那些数据全部都泡汤了。所以现在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对全球造成的最大的危害就是不确定性，所以我们中国的企业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来应对这种不确定性。
【任炜】
日内瓦经贸会谈被外界解读为中美“破冰”的开始，那问题是“冰”它能化几层？
【龙永图】
我觉得5月12号中美的高层经贸对话应该说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使全世界的其他国家都受到很大的鼓舞，就说明你能够团结起来，联合抵制美国的单边主义的关税政策，还是可以回到全球原来的关税水平的，我觉得还是也应该有一定的信心。中美两国在很多的领域里面确实会有竞争，但是合作的机会、合作的领域也很大，关键是要相互尊重，平等对话，这样才能解决问题，所以也对当前混乱的全球经贸形势起了压舱石的这样一个作用，所以它的意义是很大的。
【任炜】
您对未来贸易战的走势是怎么看的？
【龙永图】
因为美国政策的多变，可以说现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不知道特朗普睡个觉以后，第二天又会做什么新的决定。但是从我们如果是从大的趋势来看的话，现在对他们自己已经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美国经济开始下滑，美元贬值了10%，老百姓怨声载道，消费者和美国的一些州都提出了很多的抗议。这次和中国达成协议就说明他们在强大的内外压力之下是会做出调整的，所以我觉得只要整个全球多边体制，能够回到以规则为基础的这样一个基础上，能够回到一种相互尊重平等协商的基础上，对整个贸易摩擦的前景，我认为还是谨慎地乐观，有可能达成一些协议。但是对于不确定性，我们还是要保持高度的警惕，还是要把主要的力量放在自身的发展之上。因为这次我们和美国达成协议也是因为一是中央的正确领导，一个是有了我们中国这些年来的经济实力，我们有了很多反制的措施，还有很多反制的的这样一些牌可以打，所以我们才有信心能够把和美国的这场谈判，最后形成了积极的发展。
“逆全球化”是短期还是长期？中国凭借科技力量和市场优势将是未来全球化关键推动者
【任炜】
如今的逆全球化，您觉得会是短期的波动还是有长期的一个趋势？我们中国该如何应对呢？
【龙永图】
我觉得今后经济全球化的发展是一个波浪式发展的，不可能一帆风顺，逆全球化的趋势会不断的出现，但是总的大的趋势就像我们中央的判断一样，是经济全球化是不可阻挡的，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从长期来讲是不会变化的，这一点我觉得我们还应该具有充分的信心。为什么我们认为经济全球化不会逆转？过去我们讨论的话，决定经济全球化的力量主要有三个：一个政府，一个是市场的力量，一个是科学技术的推动的力量。那么从政府的力量来讲，过去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推动经济全球化，他们成为正面的力量，但是现在他们逆全球化了；另外一条市场的力量，你像现在美国和西方国家出现了很大的经济困难，甚至是可以说开始出现某些经济衰退的迹象。在这样的时候，市场的力量对全球化的推动就会越来越弱。
【任炜】
我们最终要靠什么？
【龙永图】
我们要考虑最重要的一个推动力量就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力量。因为第一科学技术是没有国界的。在50年代，我们处在一种被全球封锁的状态，但是我们还搞出了“两弹一星”。另外的话就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它也有一种内在的逻辑，因为搞高科技你需要高投入，需要高回报，高回报需要大的市场。所以现在美国发动芯片战争，他们认为他们掌握了芯片方面最核心的一些技术，但是这些核心的技术是不能吃的，我们中国和后面一些国家是全球最大的芯片市场。所以整个芯片的产业链决定了不仅仅是有利于搞科技的那样一些国家，芯片的市场也会发挥很大的作用，这样就使得科技的力量在推动经济全球化当中成为最重要的力量。再说这个从政府的力量来讲，以中国为代表的许多国家也是积极地推动全球化。从市场的力量来讲，现在以中国为代表的南方世界的经济也在发生越来越大的作用，再加上科学技术的力量，还是可以把经济全球化的这样一个大的趋势维持住的，所以这就是我们的信心所在。
中国破局之道：冷静观察，稳中求进
【任炜】
面对这种不确定性，我们在保持积极乐观的同时，我们国内的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他们应该怎么应对，怎么去破局？
【龙永图】
我觉得要应对这样一个巨大的不确定性，需要建立一个政府、企业、行业协会各方面协同努力的这样一个好的生态体生态体系。中央也出台了很多的措施，包括财政的补贴、金融的支持、海关的便利化措施，一系列的组合拳来支持中小企业来应对当前这样一个困难的局面。当然最后关键还是要靠我们企业。企业一个就是要有信心的应对这样一个局面，要有一种全球化的视野来考虑怎么样来实现市场的多元化的问题，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现在我们的跨境电商合作的领域已经有220多个国家和地区，说明我们现在可以完全利用市场多样化的这样一个武器来应对像美国一家的对于全球经济贸易体制的这样一种破坏，这一点我觉得企业还是要发挥很重要的作用。另外的话我觉得我们的企业要“练好内功”，特别在我们中国，一定要加强企业之间的合作，避免恶性竞争，避免内卷，一致对外。当然还要充分利用现代的科学技术，比如怎么样来利用大数据来更加精准地投放市场、精准地设计自己的产品，怎么样利用人工智能能够更好地和全世界的消费者进行一个非常通畅的对话，更精准地了解整个市场的走向，我觉得这些都是企业可以做到很多的事情。
【任炜】
今年对中国经济和全球贸易格局来说，或许是一个变革之年，如果让您对今年的中国经济发展提一个关键词，您会怎么提？
【龙永图】
我觉得如果要用几个字来说明的话，我想选择一个是冷静观察，稳中求进。全球世界从未有过的这样一个大变化的时代，需要以我们自己的确定性来应对全球的不确定性，把整个的重要的精力立足在我们自身的发展之上。比如创新方面搞好国内的大循环，要很好地观察全球的国际贸易形势发展的新的一些态势和特点。观察的目的是要“进”，在进的过程当中我们一定要求稳。我是很有信心，我们在中央的领导之下，继续发扬我们这些年来的创新的精神，我们中国的外贸企业，包括我们的跨境电商企业，一定可以在这样一个大变革的形势当中取得更大的成就。
文章选自大象新闻，2025年7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