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我清楚记得以前WTO有个基本规则，但美国带头破坏了
2023年4月3日
近年来，全球范围内“逆全球化”趋势抬头，疫情蔓延、地缘政治冲突，个别国家所采取的制裁和脱钩政策让全球化的发展雪上加霜。
全球化是否会走向终结？如何重塑惠及所有国家的全球化？
在2023年博鳌亚洲论坛“重塑全球化”专题，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原外经贸部副部长龙永图谈了对当前和未来全球化趋势的看法，并回答了嘉宾提问。
龙永图：今天由冯国经先生（博鳌亚洲论坛咨委、冯氏集团主席）来主持全球化的讨论，实在是非常适合，因为他一直是全球化的坚定者和推动者。现在每个人都讲价值链、供应链、产业链，实际上这几个概念是我引进到国内来的，但我是从冯国经先生那里学到的。大家现在都谈到供应链的问题，我也很早就研究了全球化的问题，所以再次感谢你让我先发言。
关于全球化的进程，还是让我们从头简单地讲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全球化已经存在了，不过那时候的全球化是建立在丛林法则基础上，特点就是弱肉强食、赢者通吃，后来经过了两次世界大战，以美国为主的西方体系建立了世界贸易组织、世界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等，在美国主导之下，建立了一整套规范全球经济贸易的规则。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到最近以来的整个经济全球化，可以说是一个建立在规则基础上的全球化。这个是什么特点？我总结就是强者得大头，弱者得小头，不像是原来赢者通吃的全球化，因为有一些新的规则体系会保护弱小和贫穷的国家，但是市场经济的结构还是谁强大谁得的越多，像分蛋糕一样，强者得一大片、弱者得一小块，但是比原来好，因为弱者也可以得到一些。
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些比较弱的国家从全球化的进程当中得到的好处越来越多，特别是中国这样的国家，这不仅仅使全球的经济贸易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也让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在全球化进程当中得到了好处。当然，说到底，更大的好处还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
最近以来，特别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全球经济力量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美国开始从它的经济巅峰往下走。当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经济往下走的时候，他们感到这套规则在很多情况下对他们不利。因为在市场经济的角度下，强者得势，他弱了以后，就会觉得那套规则不舒服。这样的话，他们就开始逐渐排斥他们自己建立起来的像WTO这样的多边体制，而且开始抛弃他们自己主导建立起来的一些基本的国际规则。
我清楚记得以前WTO有个基本规则，就是你在国内对所有的企业，不管是外资企业、民营企业、中国的企业、外国企业，要一视同仁，要对全世界所有的国家都有相同的待遇，不能重视大国、欺负小国。现在他们抛弃了这样的规则，特别是疫情之后地缘政治发生了重大变化之后，可以说美国带了头，把原来基本体制逐渐抛到一边，而且把他们主持制定的规则也抛在一边，这样就给全球化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全球化向什么地方去？我的结论是目前的全球化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可能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如果美国继续强化他们对全球化的抵制，那么全球的多边体制有可能衰落，甚至最后崩溃。全球国际贸易体制规则也将逐渐被抛弃掉，这当然是一种很坏的情况。
但是我相信，全球化不会被逆转，会出现新的体制和新的全球化。我觉得主要是因为新兴的发展中国家现在开始在经济总量上和全球经济贸易自由化方面起着作用，特别是中国。我认为，习近平主席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一带一路”倡议，实际上给新的全球化注入了稳定性，注入了正能量，而且使全球化有了新的动力。所以我觉得，随着发展中国家的崛起特别是中国的崛起，新的全球化肯定会进一步发展起来。
但全球化并不仅仅是所谓价值观的全球化，并不会出现两个全球化，西方的全球化或者是东方的全球化。全球化肯定是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融合起来、建设起来的。所以，现在我们特别强调团结、合作、包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只有坚持这样的原则，才不会出现全球化的分裂，从而诞生一个新的全球化。
在新的全球化，过去很多WTO的规则也好、美国主导主持的一些规则也好，很多还是适用的。我们要坚持这些规则，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随着形势的发展，要建立一些新的规则体系，以适应新的发展情况。所以我的结论是目前全球化正处在十字路口，但是我相信，新的经济全球化一定会在过去全球化所设定的规则基础上发展起来，而且继续给全人类带来好处！
我们并不是推倒重来，不是要颠覆原来二次大战以后新的规则，我们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填补新的内容。比如说刚才讲的新的全球化必须是保证全球最多数人民的利益，以全球人类利益为中心。我希望这样一个新的全球化能够诞生，给全球带来更大的好处！
提问：我想问一下龙部长，25年前，我在经合组织工作的时候，您有一次在伦敦，希望欧洲所有的国家支持中国加入WTO，我当时问了您一个问题，我说在国内其实有很多的机构、政府和公司都不想中国加入WTO，但是25年之后，我们看到WTO让世界更加团结合作。在目前很困难的情况下，中国还能做什么，联合国还能够做什么，还能够让我们与这个世界更加团结在一起？
龙永图：谢谢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我是一个全球化坚定倡导者，因为在全球化过程当中，即使是最贫穷的国家都能得益其中，全球化意味着效率的提升，大家都能够获益其中，去全球化、保护主义会妨碍效率的提高。
刚才冯先生也讲到了，为什么会出现通胀的飙升？是因为失去了效率。以国家安全为由妨碍了效率，所以安全和效率之间，我们必须要找到一个平衡。是的，我们要注意我们做的任何事情会带来的代价和成本。所以，在中国加入WTO后，大家都看到了中国经济的效率大幅度提升，出口激增，在中国大家都非常支持全球化，这是一个实实在在发生了的进程。
但今天有一些人在滥用国家安全的概念，而且，此前由于人们遭遇到的一些困难，他们有了不安全感，但是我觉得只要大家团结一致，继续坚持我们的信念，就是只要辛勤工作，就能够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只要有这样的信念，我们就可以继续推进全球化。回到您刚才的问题，在中国政府各个部门以及中国普通公众，我们都坚信，只有不断地扩大开放，我们才会更好发展。
我也希望另外的大国不要仅仅是出于自身的政治利益考虑，就去破坏全球经济的效率。通过全球化，中国大幅度地提高了效率，甚至我们的效率比我们讲的这个国家还要更高。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如果我要向他解释什么是全球化，我就告诉他，全球化意味着效率，让所有部门都更加高效，所以如果有人想阻止全球化，这些人肯定是出于他们自私自利的政治“小算盘”才会这样做。像“中国威胁论”这些借口被用来反对全球化，都是我刚才说的这种情况。
我们的领导人一再强调，我们不应该颠覆当前的世界秩序。目前世界秩序本质是什么？美国是世界头号大国，所以我们讲得非常清楚，我们从来都无意要取代美国当前的位置。强调了很多次，但是他们假装听不见，假装听不懂。
有一句俗话，“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其实他不想听你怎么说，虽然我们一再做了非常重要的表态，而且他们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但要保护的是他们政治上的私利，这是非常悲剧性的发展，他们会让大部分本国人民的福祉受到损失，而我们应该做的是继续推进国际合作和全球化。
（本文根据现场录音速记整理，未经本人审定。）
文章选自观察者网，2023年4月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