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成桐:做学问并非为拿奖
2017年11月29日
要做大事业,做出一番成就,不能停留在偏僻的地方,必须要有大视野。
丘成桐 著名数学家,美籍华人,哈佛大学终身教授。现任香港中文大学博文讲座教授兼数学科学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丘成桐数学科学中心主任。1949年生于广东汕头,后随家庭移居香港。其父丘镇英曾在大学教授哲学,常在家中与学生讨论哲学并启迪旁听的丘成桐。丘父在丘成桐14岁那年去世,丘成桐于1966年入读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系。1969年,丘成桐前往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攻读研究生,开展数学上的辉煌历程。1976年,27岁的丘成桐解决了微分几何中的著名难题卡拉比猜想,33岁获得有“数学界诺贝尔奖”之称的“菲尔兹奖”。1987年起任教于美国哈佛大学,2010年获沃尔夫数学奖。
他是著名数学家,也是一位深具情怀的知识分子;他是几何分析的开创者,也是一位能文善书的诗人。他成名甚早,但并不被声名所累,他积极在国内作数学科学的普及,为培育人才不遗余力。
他就是惟一囊括了菲尔兹奖、克劳福奖和沃尔夫数学奖三大数学奖项的华人数学家丘成桐。
今年10月,香港商务印书馆推出《丘成桐的数学人生》一书。11月4日,丘成桐在香港中文大学作了一场“我做学问的心路历程”的专题演讲,回顾了自己50多年的治学之路,尤其讲到家庭教育对自己的影响。
11月6日,在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研究所,南都记者对丘成桐教授进行了专访。
传统文化对他影响至深
“最近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一本书,叫做《丘成桐的数学人生》。由好几篇文章集结成一册。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所以在这里我也谈谈:这50年来我的学问是如何形成的。”
在香港中文大学利黄瑶璧楼演讲厅,丘成桐开宗明义,开始自己的演讲。
他从回忆父亲丘镇英与外祖父梁伯聪对他的家教开始,讲述自己的成长过程。他表示,父亲对他的影响极大。他从外祖父送给父亲的诗“能使欧公让出头,眉山原不等庸流”讲起,讲到他父亲写的诗“寻孔颜乐处,拓万古心胸”,最后以自己写给父亲的诗“百岁枯荣一梦中,哲思犹在合西东。绮年渐逝霜侵鬓,舔犊情深恨太匆”作结。
“举办这个讲座纪念我的父亲,希望大家关注东西文化交流的重要性。”丘成桐说。
这些诗,其实是播撒在童年丘成桐心中的中华文化的种子,是他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很多年之后,他经过艰苦的磨砺与努力,前往美国伯克利大学求学,并在27岁时攻克卡拉比猜想———这一数学界流传了32年的难题时,心中油然而生的也是诗情———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1976年时,新婚刚过,心情愉快,就将整个猜想完全解决了。有趣的是当年走错了方向的想法都变得有用了,可以用来解决代数几何里一些重要猜想。我深信上天不会辜负我们的努力,只要深思走过的路都会有用。这个工作使我一举成名,虽然我做了不少重要甚至更困难的工作,回首过去,这个工作还是最为重要,因为它接触到几何学的灵魂,是一个新学科的起点。它让我深深感受到时空结构的美。当时的心情就可用这两句词来描述。”他说。
中国的诗教,经由身为前清秀才的外祖父及哲学家父亲,传承到丘成桐身上,使他有了认知自己、自然与世界的广博视野,古典诗词与文史哲素养亦成为他心中颠扑不破的重要方法论之一。
“过早成名会不会成为负累?”面对南都记者的提问,丘成桐相当淡定。
“我从来不认为,成名对我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一辈子不认为拿奖有什么了不起,做学问不是为了拿奖。我30岁以前做了很多事情,对现在有很大影响。成名前与成名中间的工作,都很重要,以后也发展得很好。”他说。
至于当年为什么离开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到斯坦福大学任教,丘成桐表示,要做大事业,做出一番成就,不能停留在偏僻的地方,必须要有大视野。斯坦福历史悠久,做学问的环境与范畴都大,“像当年汉高祖走出四川,去到关中,只有在那些地方,他才能与项羽争霸,要明白‘战场’在哪,做学问也是一样。”
训练思维不必只盯着奥数
如果说丘成桐做学问的主场仍在美国,那么他对数学科学的普及与推广,近年来已转移至国内。1992年至今,他在内地和港台已建立5个数学中心(研究所),并设立丘成桐科学奖、丘成桐大学生数学竞赛和新世界数学奖等奖项,鼓励学生进行创新性学习和研究。
1992年,受时任香港中文大学校长高锟力邀,丘成桐在香港中文大学成立首个数学研究所,该所至今已培养了50多位博士。他们毕业后有的去哈佛任教,也有去华尔街供职的。
而在内地,丘成桐首先建立的数学研究所是中国科学院晨兴数学中心。1996年,这是内地第一个由外资援助的研究所,当时开放给全国各高校与海外学者交流。
之后便是清华大学数学研究所,该所现已全职引进国际一流的50多位博士,其中“青年千人计划”今年就有9人入围。而最近在东南大学,丘成桐参与建立的关于应用数学的研究所,也延请了一批台湾教授去授课。
“这么多的所组办后,我们都有专人管理,我不拿经费,主要帮忙。内地的研究所,我的精力现在主要在清华大学数学研究所,每周大概会去讲两次课。”丘成桐介绍。
数学科学的推广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丘成桐表示,最近五六年中,中国的数学发展不错,很多年轻人从海外回来。
谈起内地经久不息的奥数热,丘成桐认为,中国的奥数虽然存在了近20年,但并没有在这一时期出现标志性的数学家,可见它对于数学界本身的发展并没有太大影响。因为奥数与职业发展无关,在海外主要是业余爱好,这样训练出的学生,虽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好处,但如果因此不愿再接受其他训练,反倒对他们不好。
丘成桐表示,要让孩子训练思维,完全不必要盯着奥数。“我们每年在清华大学颁发的丘成桐科学奖,已成功举办10年,这个其实也是一项竞赛,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我们请来全世界最好的教授评奖,发掘出很多优秀的学生,很多国际知名大学都以此作为录取标准,体现了训练孩子开创性思维的方法。”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与丘成桐交谈,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直接与率真。“我做人很简单,一定要真实。”
丘成桐正在用英文写自传,而这本书,大概明年会在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至于是否能拍成自传电影,让他的故事像《美丽心灵》(博弈论的提出者、著名数学家小约翰·纳什的自传式电影)那样广为传播,他说:“电影如能体现真实的精神当然好,但电影《美丽心灵》很多虚构,并不真实。我认识纳什,也与他交谈过,电影里很多不是他,为了剧情需要而夸大了。他的两本传记,作者都没有访问过他,所以他自己不是很满意。”
谈起其最近支持中国建巨型对撞机的建议,他对南都记者称,学问是通的,他现在也是哈佛物理系教授,对物理一直很感兴趣。
在丘成桐看来,这是代表和平、为了了解真理的最重要的事,还可以聚集世界主要科技学者。
“1976年,我在斯坦福,丁肇中因此拿了诺贝尔奖,当时我就想过这件事。整个科学本来就是人类对大自然的了解,没有对撞机,只是纸上谈兵。作为大国,中国要和平崛起,带领人类去了解大自然最重要的实验。如果成功,人们将会纪念这一事件,这也会影响中国今后的发展。中国的发展不只是教育者能完成的,一定需要强大的国家力量为主导来带动。这种机器会带几千个一流的科学家进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说。
文章选自《南方都市报》,2017年11月21日
